而当她悄悄推开宫殿的大门时,看到的却是这世间最可怖的一幕。
“自那之后,我便一病不起,太医院的医官们每日都守在我的宫殿外,连夜深都不得合眼。可是纵然他们的医术再高明,也医治不好我的病。直到……”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女慢慢敛下了眼眸,“知意来了。父皇见无计可施,便只能将他秘密召进宫来。白日在床榻边陪着我,一刻都不许离开,到了晚上,就住在殿外,与我只有一门之隔。他每日什么都不做,好像这世上只有我。那时都因为有了他,我才没有就此疯魔。可是过了许多年再回想当初,那时他的祖父刚刚过世,妹妹又染了重病,再加上一连三个月未回府,连见父母一面的工夫都没有……他,当年的他又有没有因此而怨恨过我呢?”
无论事情过去多久,回忆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避不开也躲不掉。
再提起当年发生的事情,赵明珠的脸上已不见多少悲色,剩下的只是化不开的怅惘。她喃喃着说出这些话时,或许并不想要谁来回答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说出口罢了……
在那遥远的十年前,傅知意也还是个孩子而已,他到底有没有因此埋怨过这个小姑娘,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顾阮不明白赵明珠为何从未将这个问题摊在那男人面前问个清楚。难道是因为有情人成了夫妻之后,就必然要糊涂一些?
但今日听她说了这些之后,他反倒稍稍放下了心——原来这小姑娘一直都明白这些道理。他担心她一无所知的懵懂终究会落个伤心下场。但她却比他所想的要聪明一些,甚至看得更透彻。
只是有时候想得更清楚反而会伤心。
顾阮自认不该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往事多说什么,不过是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无声地安慰着。赵明珠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声音低落了下去。
“这样说也许有些不孝,可是……母妃的事,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怨恨父皇。他身为天子,处置后妃生死是习以为常的事,那是我唯一的母亲,却只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她嫁了过来,便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不仅是在宫中,在寻常人家也一样,后院的女子们要为了同一个男人明争暗斗,她们把孩子当做安身立命的东西,仿佛这一生都要为了侍奉丈夫而活。而我,不愿如此。”
“或许那场病真的让我疯魔了吧。我每每想到今后要嫁为人妇,脑子里出现的不是与丈夫相敬如宾,膝下儿女环绕的场景,而是娘亲吊死在梁上的模样。那些年我甚至在想着,若与我成婚之人不是那陪伴我三月之久的傅家哥哥,我便不嫁了。”
“贵为公主又如何?哪怕是公主,也要守着三从四德。莫说傅家是国公府三代单传,就算是平民百姓家,也可以依着律法四十无子便纳妾。妾室的身份自然比不得我,我也无需担心宠妾灭妻这样的事。只是……或许是我不知足吧,这样的幸事,我不想要。”
她自小被被当做掌上明珠一般娇宠着,早已被“惯坏了”。明明已经拥有了荣华富贵,却还贪心地想要更多。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与心上人生几个儿女,一家人安宁无忧地生活下去。可是她却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这一切,不想将自己的一生赌在一个男人身上。直到傅知意出现了。
傅知意不仅仅是她年少时的心上人,也是她亲密的良师挚友。他在她尚且懵懂时教会她良善、宽容,教她如何释怀痛苦,教她对世间充满憧憬,温柔待人。他让她重新期盼起“真心”二字,欢喜的等着嫁为人妇的那一天。
可是,一场意外之后,什么都变了。
说了这么多,她终于绕回了最初的那个问题,“阿阮,既然我已经嫁给知意了,便暂时不能与他和离。他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若离了这公主府,不单单是父皇会迁怒他,还有许多别有用心的人会落井下石。哪怕是只念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不能在这时候放手。”
安氏顾忌着傅家的名声想要儿子和离,这样无可厚非。哪怕她厚着脸皮请这儿媳妇在和离后保他们一家荣华富贵,赵明珠或许也会念着年少时的情分点头同意。可是她点头了又有何用?若她现在放手,还未消气的皇帝一定会迁怒傅家,哪怕她拼尽全力护住傅知意性命,他们国公府一门的荣华也保不住。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朝堂上的事岂是她这个公主能干涉的?
皇帝震怒之下都未让她与傅知意和离,为的是什么?就是要以此来折辱傅家。这个时候,她万万不能去惹恼父皇。
何况,还有一件事是她一直藏在心底未敢告诉顾阮的——就算是她与傅知意和离了,皇帝也不会将她嫁给他。
她父皇厌恶顾阮的心,恐怕不亚于厌恶傅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