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正沉吟间。
王徵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耸动,拱手对朱由检禀告道:
“臣在扬州府做推官时,倒是听得扬州一个士人提及过这《四元玉鉴》,说是他家收藏有此书,乃元初朱汉卿所著,就在扬州刊印,其中算学颇为精奥,只是能读懂之人无几。臣也曾起意借此书一阅。只是后来琐事繁冗,加之臣的兴趣更多在于机械上,便放在脑后。陛下派人到扬州找那士人,或许还能找到这书。”
王徵所说朱汉卿就是朱世杰。
朱由检听王徵这么说,心中一喜,连忙道:“甚好,朕立刻派锦衣卫去扬州寻找此书。”
徐光启听见果然有《四元玉鉴》这书,看来皇帝从太监那里听来的,倒也不全是虚言,心中也起了好奇心,于是问道:
“那陛下刚才说王文素《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也是从太监那里听来的么?不知这王文素又是何许人,这算学宝鉴又在何处?臣孤陋寡闻,对我大明有这样一位算学名家,闻所未闻。”
朱由检顺水推舟道:
“徐先生说得不错,也是那乌太监说的。这个,乌太监倒说得更详细些。这王文素乃是我大明成化至正德年间人,祖籍山西汾阳,后来随父搬迁至北直隶真定府晋州饶阳县,他这《算学宝鉴》便是写于饶阳县,只是因为资财匮乏,一直没能刊印。只有少数几人读过。乌太监的先人便是那少数几人之一。”
徐光启和李之藻见皇帝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信了八九分,好奇心更浓。
徐光启问道:
“不知道这算学宝鉴在算法上有何创制?”
朱由检心中踌躇,不知如何回答,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的:
“大的创制倒也谈不上,不过有些宋时开方算法,在他这书里还有讲论,而且将筹算算法转换珠算算法。”
徐光启、李之藻、王徵三人听了,脸上微现失望,他们以为皇帝特地介绍的这《算学宝鉴》如何了得,这么一说,也不过如此。
朱由检连忙道:
“三位不要小看这点。朕曾思量我华夏数学,比之西洋数学,也确实有一大弊病。”
“请教陛下,是什么弊病?”徐光启恭敬问道。对这个问题,他自己当然也有见解。只不过他也确实好奇,刚才还在赞扬华夏数学的皇帝,会指出什么弊病来。
朱由检微微一笑,似乎看破了徐光启心中在想什么。
“我知道徐爱卿一定认为我华夏数学的弊病是算法琐细,而理义空疏,无几何原本那等条理分明的论证,朕倒以为这并非根本。”
徐光启问道:“那陛下以为根本是什么?”
朱由检说道:“最大的弊病是过度依附于演算器具,缺乏独立不倚的文符表述。”
“也正是因为此弊病,宋代数学已达至高妙境界的增乘开方术,到我大明却几乎无人能懂,连徐先生、李先生这等精于数算者,也知之甚少。”
徐光启一方面有些羞愧,另一方面有些不解:“这和演算器具有何关系?”
朱由检道:“大有关系,宋元时之天元术、四元术都乃依附于算筹而设,陈述算法无非是算筹之操作解说。而到我大明,用算筹者越来越少,世人多是用算盘。在此情形之下,再去看前代算筹操作算法,自然难以理解。曾经达到之成就,便也沉寂湮没了。”
李之藻点点头:“陛下说的有道理。难怪陛下说这王文素《算学宝鉴》能将前代依附于算筹的开方算法转为珠算,便也可贵。”
朱由检道:“正是如此,若要于当今培育更多数学高才,急务莫过于两着。”
徐光启此时也兴奋起来,眼睛发亮,问道:“哪两着?”
朱由检道:“第一着是将包括刘徽注的《九章算术》,《海岛算经》,还有秦九韶《数书九章》,朱世杰《四元玉鉴》等等前代数学之书,所涉算法都能转换成珠算算法加以说明,以便于今日从小习珠算之人掌握熟习,以使我中夏固有数学之传承脉络不至断绝。那王文素《算学宝鉴》也都找出来,广泛刊印,流布天下”
徐光启和李之藻、王徵都点头。
朱由检继续说道:
“这第二着更要紧。中字笔画繁多,而西洋字母简洁。列算式,也是西洋笔算更简单。若是几位先生能商议一下,从中字笔画里抽出简明一笔可成者,用以表示数字,以及对应于西洋字母之符,用以表示天元术、四元术中的诸元,再于此基础上,定制出不依赖于筹算、珠算,书面即可独立推导演算之术,则我中土数学未必不能超胜于西洋也。”
“若不然,即便数学已列入科举科目,进境终究难快。”
徐光启、李之藻、王徵三人都眼睛发亮,他们都是接触过西洋算数和西洋字母的,也确实深切体会到西洋算数在书面表示推演时更为简洁,不似中算那般繁琐。
只是西洋文字本用字母组合而成,而中土文字是比划繁多汉字,所以一时也想不到善法来改变。只能不惮繁琐罢了、
现在听皇帝一说,用汉子笔画创立更简洁的符号,专门用于数学,无异于别开一洞天,豁然开朗。
李之藻忍不住叫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