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道:“如此说来,钱爱卿还是一个明白人!”
钱谦益谦虚道:“明白也不敢当,只是在陛下点拨之下,也不至于愚顽到底。”
朱由检忽然脸色一沉,说道:“只是你虽然明白,品行却不端。”
钱谦益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言辞,已经挽回在皇帝心目中的坏形象,度过一个难关。
没想到皇帝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笑嘻嘻,转瞬又要发难。
他心中抽紧,莫非当真要纠出钱千秋一案。只得硬着头皮道:
“陛下,这是从何说起?”
朱由检哼了一声道:“你莫非真以为辛酉乡试受钱千秋贿赂一案,朕不知道么?你在朕面前还装糊涂?”
钱谦益心知最大的麻烦来了,提起精神,一扫颓容,抬起头,双目炯炯说道:
“陛下,此事臣实在是冤枉!”
朱由检冷笑道:
“又有什么冤枉的?这钱千秋买通关节,故意将‘一朝平步上青天’这七字分别嵌入在每一篇试卷末尾,作为暗记。此是实情。而后你作为主考,也当真将他录取为乡试第四名。若说你不知其中关节,便有如此巧合么?若是这钱千秋文字果能中举,又何必花钱买通关节?”
钱谦益道:
“陛下,金保元、徐时敏两无赖棍徒,假称与主考亲戚有交情,胡乱捏造出什么‘一朝平步上青天’,不过借此到处行骗,诈取钱财。这七字原本不过是烂熟旧话,里巷小人都知道是棍徒骗术。这钱千秋不过是一贫极窘迫之书呆子,不通世情,才上此恶当。两浙三尺之童,听说此事,也知其受人诓骗,视为笑谈。”
“金保元、徐时敏二人到处行骗,广撒渔网,总有一二愚生,坠入彀中。此二人先骗说只要立下欠银二千两的空券,便可将科考机密透露。待愚生上当立下字据后,科考出来,若是榜上无名,要责问这二人,金、徐非但不受责备,反而要挟说若不给些银子,便要把此事宣扬出去。寻求作弊,轻则永远革除科考资格,重责被官府治罪。所以上当者,权衡利弊,也往往忍气吞声,不敢张扬,甚至依旧给金、徐二人几十两乃至上百两银子。”
“金保元、徐时敏利用考生这等心理,行骗多时,被骗之人不中,也不敢张扬,向来没有失手。只是恰好遇到钱千秋,这钱千秋学业文字本佳,只是多年不中后,心态窘急。这才上了金、徐二人之当。
“谁成想,钱千秋因为文章确实不错,真的中了举人。他的卷子是副主考审阅,先定为第二名。交到臣手里复查时,下降成第四名。钱千秋中举后得知是副主考先录取,便也知道上当。加之他家贫寒,考前给金、徐二人立下契约,付银二千两,自然也不可能履行。金、徐上门,百般恐吓之下,钱千秋不得已仓猝将女儿许配出去,得彩礼银二百两。”
朱由检听到这里,冷笑道:“这钱千秋纵然文章可以,人品也委实卑劣。不说他妄图舞弊,这为自己还债,将女儿配出去得银二百两,和卖女儿有何区别?”
钱谦益点头道:“陛下说的是,钱千秋又去当铺典当得银一百两,凑足了三百两银子,付给了金保元、徐时敏二人。这徐时敏倒是有就此罢手之意。那金保元却贪得无厌,只收三百两怎可罢休。因此争闹起来,此事便泄露出来,流传到京城。钱千秋又到京城会试,臣当时听闻此事,便传钱千秋来询问,果然属实。当时便愤怒至极,上疏朝廷要求严查此事,惩处钱千秋。”
朱由检听到这里笑道:
“这么说来,录取钱千秋的是你,第一个上疏要求查处钱千秋的也是你,钱先生是心中无鬼,才主动揭发此事,全然清白了。”
钱谦益一时分辨不出皇帝说这话是全然真诚,还是有所讥刺,但此事关系非浅,只得硬着头皮道:
“事实便是如此,臣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试想,臣是何等人,何等身份,若果真要暗通关节,科考作弊,又岂会把关节透露给金保元、徐时敏这等无赖棍徒。这金保元为游手道士,徐时敏乃是一访拿书手,臣为区区小利,而把机密大事托付如此无赖,置自家性命前程于不顾,世上宁有如此之理。臣虽愚,也绝不至于此。”
朱由检道:“这说得也是有理。不过如此浅显之理,温阁老也应该明白,为何他还要抓住此事对你猛攻?”
钱谦益苦笑道:“或者是臣以前在不知情时得罪过温阁老,或者是如陛下说的温阁老不过是讨厌东林,觉得臣经历的这案子,是一个可以攻击的突破点。”
朱由检道:“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既然你说在此事中无辜,想来也真的无辜,。”
钱谦益听了,感觉朱由检的语气真诚,不像反语,又抬头,瞥了一眼朱由检的表情,也确实是很真诚的样子。
不由得长长吐出口气:“陛下明察秋寒,臣多谢陛下信任。”
朱由检说道:“既然如此,朕打算重用你,你可能摆脱东林羁绊?实心为朕办事。”
钱谦益连忙道:
“陛下要用臣,那是臣的荣幸,莫大恩典,臣自当竭诚效力,岂会罔顾圣恩?”
朱由检点点头道:
“很好,朕打算任命你为南直隶巡抚,督查江南落实战时措施的情况,包括地方上建立税课提举司,宣化司,科举改革,核查人口、选训民兵等等情形。若是江南能落实做好,则战时措施在天下推行也便成了一半。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