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澜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一反问?仿佛是将了她一军,虽不致命,却令她莫名心里没有着落似的。
盛都是她的家,她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将来也不会到?其他地方去,似乎这一辈子,就是该在盛都从一而终的,就像她从前那样,即便不是寿终正寝,可终归是魂归故里的。
周从嘉从小也没去过其他地方,他亦是如崔幼澜一样的,盛都说不上那么好,可也不该是个?无法令人喜欢的地方才是。
“为何?”崔幼澜又问?。
周从嘉这回没有马上回答她,他很认真地思索着,眸子映着一点烛火,荧荧如星。
他的样子就如一块易碎的美玉,光华夺目,崔幼澜忍不住会去多?看几眼,然而几眼之后便又是恐惧与?怜惜,若他日果真玉碎,还?不知要如何心疼。
就在崔幼澜失神之际,周从嘉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开口说道:“盛都天子脚下?,一切都尽然有序,虽规整,却失了意趣,人生?若也是如此墨守成规,那该多?无味。”
崔幼澜笑了一下?,伸手往周从嘉面前的茶盏中?添了少许茶水,打趣道:“果然是不能?留在盛都的,你常常出?入宫闱,若这话被有心之人圣上知晓,恐怕……”
周从嘉也失笑:“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于眼下?,这里的四季变化,鸟兽虫鸣,我仿佛才是活在世上的。”
寒夜寂寂,窗纱外从里透出?暗青接近于黑的色泽,那是山间的冬夜,又有扑簌簌的山风从林间穿梭而过,偶有带起呼啸的肃杀之声?,衬得这处愈发凄清。
不过这会儿崔幼澜倒也不觉得寂寥了,她只是侧耳听了半晌,道:“好大的风。”
周从嘉道:“听说山下?原是一处古战场,你仔细听听,可有刀枪剑戟之声??”
崔幼澜正要笑言他信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忽地又想起自己也可算作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时语塞起来。
“怕了?”周从嘉笑问?。
崔幼澜有些懊恼:“我才不会怕呢!只是你夜里说这些,也怪没趣儿的。”
“让裁冰她们陪着你入寝便是。”周从嘉这边厢话音才落,便见到?裁冰带着人入内。
婢子们手上拿着食盒,裁冰朝里望了一眼,见崔幼澜与周从嘉坐在里间案边,便问?:“殿下?和王妃是在里面用,还是外面?”
还?未等崔幼澜说话,周从嘉便道:“你在那里摆了就是。”
崔幼澜便与他一同起身往外,裁冰手脚利落,一扎眼便摆好了饭食,原先?崔幼澜只是为了暖暖身子便只要了一碗鸡丝面罢了,然而眼下?周从嘉同食,无论是她还?是厨房那里,都不好这么敷衍,所以裁冰另有拿来了几样小菜,都是素日周从嘉爱吃的。
而周从嘉面前除了一碗与崔幼澜一模一样的鸡丝面之外,另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汤汁澄澈干净,连上面的浮油都撇得一点不剩,一看就清甜入口。
崔幼澜也不拘束,也不忙着服侍周从嘉用饭,自二人成婚以来便没有这规矩,她只是自己一边默默吃着面,一面用眼角余光扫着周从嘉。
果真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周从嘉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三口面,便放下?筷子,转而用起那碗鸡汤。
鸡汤略多?喝了几口,然而也并不很多?,他喝得很慢,崔幼澜在心里记着数,时候过去不少,他却只喝了五六口,每回往嘴里送的也并不多?,便停了下?来。
崔幼澜用了半碗面,也有些饱了,她便问?周从嘉:“是不合殿下?胃口?”
“不是,”周从嘉摇摇头,“我平素一日只用两餐,入夜更是不食,与?菜色无关。”
崔幼澜怔了一下?,道:“那便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与?周从嘉成婚不久,关系二人之间心知肚明,虽平日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也需要关心着周从嘉的日常起居,但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细枝末节之事上并不清楚,通常是周从嘉不说,崔幼澜也想不到?。
闻言,周从嘉道:“你放心,也不是一口都不吃此番破了戒,有时宫里宴饮,还?不是喝酒饮食到?夜半甚至天明。”
崔幼澜轻轻颔首,大约是在他面前心下?放松,竟是又脱口而出?道:“我这就知道了,原来你也是一日两食。”
话才出?口,她才发觉似乎是说错了。
从前那位,平日里也是这个?规矩,甚至比周从嘉更严格,说不吃就是一粒米都不入口,她原本不知道这事,夜里着人送了宵夜过去,还?碰了不少钉子,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如今虽已不再想起人,可事情却还?是记着,才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不慎说了出?来。
周从嘉果然疑惑,问?道:“还?有谁?”
崔幼澜自然不能?说出?真相,只好随便扯了个?谎:“是我娘家的哥哥,其中?有一人也是如此。”
崔家人口众多?,崔幼澜大大小小的哥哥更是数不胜数,恐怕周从嘉也无从查证,是以也就不会被揭穿了。
周从嘉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两口汤,便漱了口。
一晚上也辗转了多?个?地方,此时夜已很深,二人一同出?了书斋。
周从嘉立在檐下?,对崔幼澜道:“过几日你与?我出?一趟门。”
崔幼澜也不问?去哪里见何人,总之周从嘉不可能?把她卖了,便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二人也就此分别,崔幼澜往房里去了,一时只剩周从嘉还?没走?,继续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