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萨尔伊斯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他坐进内阁议事厅大楼,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军虫进来汇报,然后等待自己快速做出决策,再领命退下,把这道决策交给下面的管理层级执行。
杯中的水已经满溢,看起来一触即发的局面,可萨尔伊斯在这里,一切便有条不紊。
在今天,哪怕离这里最遥远的星系都已经得知了母星的变故。
萨尔伊斯的直系在血色恐怖日的第一天便来讯献上最高的忠诚,其余军区有的等待皇帝的消息,有的则暗暗躁动,打着乱局之中自己是不是能趁机裂土自管的主意。
后者不足为虑,前者绝大部分属于保皇派。
激进的保皇派已经在暗暗彼此联络,准备回母星勤王平乱。
希波联盟也隐于其中煽风点火。
无论国家制度设计为联邦还是立宪,都应该尽早决断。
萨尔伊斯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场自己内心的仗却打得无比艰难。他没有敌人,他的敌人是自己。
一道声音说:最开始的设计便是联邦,那是最彻底、最自由的推翻再重建。
另一道声音说:可是,我们已经决定选择流血和牺牲最少的第二种。
第一道声音便反问:是私心吧?因为前一种最先牺牲掉的必然是皇室,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你的殿下会成为车轮下碾碎的泥尘。
另一道声音继续说:可是,立宪并没有什么不好。意外牺牲掉的还有更多无辜者,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更温和的选项,尽量让死掉的都是该死的。
第一道声音忽然转换了口吻:但是,无论哪一种你的殿下都会恨你。而且你明明知道,既然都无法避免仇恨,不如选择前一种,让你的殿下失去全部,身份、声望、记忆乃至于姓名——这样他会更易于掌控,他会完全属于你。
——那可真是让萨尔伊斯兴奋到灵魂战栗的蛊惑。
埃希尔是他的。
他本来就是那样想的,他的殿下拥有记忆时是那么天真又残忍,深情又无情。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拉斐尔,他只能告诉自己:我毫无保留的爱留不住我心爱的人,那么到必要时,我可以掌控他的一切。哪怕他恨我,他的眼里也只会有我。
另一道声音这时在灵魂的战栗中发出微弱声音。
总是以“可是”开头。
——可是,萨尔伊斯,你真的舍得吗?你真的能忍受吗?
他想起殿下宫殿外种满玫瑰与蔷薇的花园。
他们婚后,他偶然来宫殿的那几次,都是机器管家在打理,殿下对花园丝毫不怀热衷。
可是后来他回宫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会看见他的殿下蹲在花园里带着笑看那些色如烟霞的花朵。殿下说他喜欢植物,植物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的性格,安静但不受控地生长——他喜欢这种性格。
认识的一个人?萨尔伊斯嫉妒那种口吻,就像对那声“哥哥”抱有本能的危机感一样,殿下提起这些事时神情美好到不可思议。
他一直对植物有种物伤其类的、轻微到忽略不计的抵触。
看见它们就像看见自己一样,而这世上没有谁可以胆大到,直面并审视真实的自己。
但是,殿下喜欢它们,殿下盼望它们生长,盼望它们开出美好的花。
萨尔伊斯觉得自己的喜欢潮湿而晦涩,像墙角里阴暗滋长的植物,即使长势再盛,也过于厚重黏湿。
殿下的喜欢是会让人灵魂为之轻快的东西。是一种向上的、甜蜜的力量,让人愉快,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萨尔伊斯不得不从头审视自己的爱意。
他是想要殿下愉快的,取悦殿下带来的快感不亚于彻底掌控。
他想要殿下永远美好、自由、向上,但一直以来有什么蒙蔽了他的这份爱意。
是我的私心啊。
我想要永远据有这朵玫瑰,而我厚重爱意投下的阴影,却让它无法健康自由地生长。
是他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或者说选择已经做出,他的私心在希冀延长这段独一无二的据有。
萨尔伊斯在办公桌后敲定最后的方案。
今天的他比任何时候下班都早,拿到了今早便做下决定的ID为埃希尔本人的光脑,回到家时恰是日暮时分。
开满野雏菊的山坡上,他的殿下正与机器管家们玩着抛球接球的小游戏,抬头看见他时,言息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眼睛弯起,嘴角上扬——就好像光是见到他便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