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有路,被人踩出泥巴路延伸至树林深处,苍天的大树遮蔽了阳光,“啾啾”的清脆鸟鸣在林间响起,白哉左顾右盼,问道:“这是哪儿?”
“山脚下有个村子,叫作枫之村,”修罗丸说道:“是我现世同族兄弟与他的人类妻子定居的村子,彼世有消息送来,今日我来看看。”
白哉看向了修罗丸,他这才注意到,这一狐一犬都穿着黑色的和服,布料上没有明显的花纹,只有银丝绣线隐隐的流光——
这个衣服,这个衣服。
修罗丸现世同族的兄弟,白哉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五六十年前他驻扎现世认识的妖怪,他的人类妻子,如今少说也应有七八十岁了。
“消息,”白哉重复了一遍,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消息,彼世黄泉送来的消息吗?”彼世黄泉还能送出什么消息,当然是记录于生死簿上的人类死亡的时辰。
修罗丸与自家狐狸十指交错,手心的温暖让他从骤然涌起的复杂情绪里抽离出来。
犬夜叉是半妖,戈薇是人类,从他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的陪伴不过区区数十载。
修罗丸是循着犬夜叉的灵络到这里来的,山林里残留着淡淡的犬夜叉的气味,山风拂过二人的身体,卷席他们的气味吹向远处,修罗丸抬首嗅了嗅,用不了多时,犬夜叉就会循着他们的气味过来。
没过多久,赤足踩踏在树枝上的声音越来越近,犬夜叉人还没靠近,就大喊着打着招呼:“哥,你怎么来了?”
火红的身影穿过树林,犬夜叉兴奋地在自家兄长面前落了下来,半妖一如上次分离上那般年轻而充满活力,犬夜叉还抱着一大竹篓子的山珍野味,这些都是他给他已经年老的妻子准备的。
犬夜叉脸上扬着笑容,满目的快乐与惊喜。就在犬夜叉定睛看向修罗丸和玉藻前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黑裳——这身衣服,很像是去参加葬礼的丧服。
犬夜叉努力张了张嘴,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十分艰难地发出声音:“哥,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这很……很不吉利。”
修罗丸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干涩的微笑,他看着幼弟怔然无措的无恙,说道:“就是今日了。”
“什么意思,什么就是今日了,”犬夜叉声音拔高了三分,他大口咽下嘴里的唾液,垂在腰间的手在发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意承认——犬夜叉很清楚他哥另一重身份。
白哉看着犬夜叉,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今日什么时候?”
“嗯,今日巳时三刻,”修罗丸呼出一口气,说道:“无疾而终。”
犬夜叉在听清楚这句话的时候,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将手里竹篓往旁边一抛,足下一蹬跳上大树,他看着日光估摸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看太阳,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巳时,犬夜叉再无纠结,他在树顶上跳跃,朝着山脚下的村落跑去。
“哎。”修罗丸郁结于胸口的一口气还是吐了出来,他瞧了眼白哉,少年正用脚尖磨着地面,修罗丸蓦的凑近自家狐狸,玉藻前毫无准备就被自家犬儿吻了一下,他侧目看过来,余光瞧着白哉毫无遮掩地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自家犬儿说道:“还好,我们都是长生种。”
玉藻前鼻息里喷出一口气,是笑,他抬起手,曲起手指刮了刮自家犬儿的鼻头,“你若不是长生种,”九尾狐慢吞吞地说道:“我才不会与你在一起呢。”
白哉瞧着兀自浓情的二人,他撇开头,上嘴皮往上翻了翻。
少年嫌弃的表情太明显,“哎哟!”被修罗丸抬手敲了个脑瓜崩,俊朗的少年抱着手臂转回头,抱着手臂瞪人,嘴里却问道:“你们带我去合适吗?”
“无事,”修罗丸说道:“都是自家人。”
说罢,修罗丸左手拉起自家狐狸的手,右手抓住白哉的手腕,他可是踩着巳时二刻的时间出发的,光团掠过天空,毫无阻碍地穿过枫之村的结界,在村子里的犬夜叉和戈薇的小屋前落了下来。
“……犬夜叉,”戈薇的声音已经和上次见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她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戈薇说话慢吞吞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醒来,我觉得好累。”
“妈妈!”少女咋咋呼呼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给你做中饭,咱们吃了中饭就没事了!”
“是吗,诸叶,”戈薇轻轻的笑声传了出来:“这一次不一样了,妈妈可能要走了。”
“走,妈妈你去哪里?”少女的声音清亮,她开着玩笑:“妈妈你从家里走到村口都喘得直不起腰,你要去去哪里……爸,爸爸?”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修罗丸没有进屋,但贴着地面延伸入内的妖力却让他将屋里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犬夜叉坐在屋里的竹席上,年老的妇人靠在他的怀里,头倚在他的肩上,和年轻时候一样,戈薇还穿着白裳红裤的巫女衣裳,但,和年轻时阳光貌美的少女截然不同,此时的戈薇身形有些消瘦,年逾八十的老人脊背微微弯曲——这是年轻时做多了农活导致的。
年老的夫人满头白发,牙齿差不多掉光了,额上布满了一道道挺深的皱纹,两只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中,她的容貌已与年轻时判若两人。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犬夜叉的时候还包含着深情,嘴上带着微笑。
小屋里光线昏暗,阳光穿过木窗照进屋里,屋子里阴凉舒服,但昏暗的光线下,戈薇的面色看起来更糟糕了,她出气得多,进气的少,呼吸声很重,虚弱又无力。
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老妇人满是褶皮的手抬了起来,手心贴在犬夜叉的脸上,“很抱歉啦,犬夜叉,对不起,诸叶,”戈薇轻声说道,说话声显出了几分无力,她说道:“以后,再也陪不了你们了。”
犬夜叉说不出话来,他的牙死死咬着下嘴唇,犬耳紧紧地抿了下去,那双大大的金眸里满满都是眼泪,他身子不自觉地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温暖的手心贴在了戈薇抚在他脸颊上的手上,老妇人的手背一片冰凉。
犬夜叉紧紧按着戈薇的手,仿佛他用些力气,他的爱人就不会离开。一丝凉意滑过脸颊,犬夜叉只觉得视野里一片朦胧,他抬起空着的手,大力擦了擦眼睛——
不忍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