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炖鲤鱼,纪州纵横交错的?小河沟子很多,只要用心,就能捞得到鱼,只是谢宣日常吃惯了红烧或者糖醋鲤鱼,还是头一次吃清炖鲤鱼,大抵是农家缺少调料,一条青鲤,一瓢山泉,一把粗盐,一把野葱,炖足火候便是一道菜,这对缺少荤腥的?农家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没?人觉得离了重口调料,鲤鱼会?有一股河鲜常有的?泥腥味儿,能吃口子肉就不错了,泥腥味儿或许也?是肉味的?一部分吧。
一道绿韭炒河虾,其实小河虾裹了面用宽油一炸,又酥又脆,最?好吃,一口下去满齿留香。只是农家没?有宽油,也?舍不得用太多的?油来伺候这道菜,小河虾一下锅还是鲜的?,只是皮被热锅一炙发硬了,带皮吃扎嘴,不带皮吃……虾皮也?是荤腥,农家不舍的?去皮吃。
菜不多,但分量很足,保证每个人能吃的?差不多,人太多了,吃饱不敢保证,八分饱还是可以的?。
谢宣敢肯定,今天这顿饭曹问保证没?花一文?钱,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赴宴诸人自?己凑的?。
在座的?各位吃得都十分开心,边吃还边拿眼角余光扫视谢宣,以为?谢宣这个官宦子弟是吃不下此等粗茶淡饭的?,没?想?到谢宣吃得比谁都欢。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宣暗笑,想?跟他来忆苦思?甜那一套,在座的?诸位都还嫩了点儿。
苦难感化不了别人,只能消磨掉自?己的?意志,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这一点儿。
曹问是见过谢宣在燕回楼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的?,万万没?想?到他吃农家饭也?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充楞,想?好的?说辞也?都打了水漂,起码对此刻的?谢宣不起任何作用。
“知州大人,自?得其乐,我等佩服,佩服。”坐在曹问右手边的?男人叹道,此人面貌文?质彬彬,从脑袋到五官无一处不圆润,给人一种脾气特别温和的?感觉。
谢宣搁了竹筷叹道:“谭吏目过奖了,饭食乃充饥裹腹之物,或粗或细,因?地因?时制宜,不以粮糙而拒食,不以肉精而贪吃,君子处世之道也?。”
“好一个君子处世之道,今日我以羹代酒,敬知州大人一碗。”谭吏目斯斯文?文?的?将碗里的?藿羹一饮而尽,他拿巾帕拭了拭唇角的?湿渍,而后才和风细雨的?说道,“今日饭食粗糙了些,还望知州大人莫怪,这些并非我等对知州大人不敬,如今纪州的?饥荒拉的?太大,食材难凑,这些都是下官们东拼西凑来的?。”
“就是,普通百姓人家连这些都吃不上?呢。”典史在一旁帮腔道。
谭吏目又道:“不瞒大人说,赵方令等人伙同?富户提议的?什么推种杏树不过托词罢了,他们是以推种杏树之名行兼并土地之实,纪州本是水土风貌优良之地,奈何一步步沦为?权贵们的?私囊,长?此以往下去,天下又何止一个纪州,赋税征不上?去,朝廷再如何推行新政也?无济于事,失地的?百姓与日俱增,并不是件好事儿。”
谢宣闻言指了指桌上?的?那盘甜杏道:“敢问此物从何而来?”
众人沉默了一瞬……
谭吏目道:“这是家里小弟在富户的?杏园外排队排了一天一夜才有机会?进?园打短工捡到的?。”
谢宣见他说的?诚实,点了点头道:“你们平时怎么对待赵方令他们所?提的?政策的??”
曹问回道:“赵方令等人再如何推种甜杏,也?得保持一定的?桑树和枣树种植,这是艺祖皇帝时期就定好的?国策,谁也?更改不得。”
谢宣又问道:“纪州之地五年旱三年,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小富之家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吧?你们是怎么劝动百姓不要卖田给富户的??”
曹问答道:“这得多亏了青苗法,官府放钱给百姓,一点一点的?挨。”
“纪州常年干旱,春夏经常颗粒无收,官库里有那么多的?银钱做本钱?”谢宣纳闷道。
典史冒失答道:“都是谭吏目从家里拿的?钱,就这么说吧,谭吏目原也?是大户人家。”
谢宣打量了谭吏目一番,心里倒有些诧异。
谭吏目摆摆手道:“纪州之前也?不是这样的?,直到六年前来了一个姓穆的?知州,这才坏了根基,穆知州打量这里天高皇帝远,又因?新政实施期间,钻了不少政策上?的?空子,吞了不少良田,虽然他已调走,但他的?姻亲留在了这里,如今拿银子买通赵方令等人的?,正是此人。听说穆家跟宫里有些联系,继任的?知州谁也?不敢彻查。如今知州大人来了,我等总算见到了曙光。”
曹问道:“如今我们再也?拿不出本钱来了,而青苗法也?早已名存实亡,纪州百姓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典史说道:“吃五谷杂粮的?胃口哪能天天吃甜杏,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孩子道,“我家孩子吃得五内燥热,嘴角生疮多日了,这也?不是个长?法,之前我说话冒失,还望大人见谅,说实话,您是咱们这一整个州的?希望,况且听说穆家的?实力已经没?落了,咱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谢宣:“……”他叉了叉手道,“过誉了。”
谢宣的?态度模棱两可,偏偏两边的?人都觉得谢宣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从接风宴上?回去后,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正要进?行下一步谋略时,宋吉又急匆匆的?给他送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来,生怕他倒戈。
谢宣照单全收。
伏远山看得欲言又止,谢宣挑眉道:“有话就直说。”
伏远山道:“您也?不缺那二十万两银子花,怎么还每次都留下,您父亲就从来不会?这样。”
谢宣道:“他一个京官又不辖民,要那么多钱干嘛?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往后一州的?百姓都要靠我养活了,我不攒点小钱钱,能行?到时候我把你饿成谭吏目和曹推官那样瘦之后,你就老实了。”
谢宣无语问苍天,他正经的?师父只有颜斐和闻人驰,怎么这世上?这么多人好为?人师,都来指点他该如何当官?是打量他年纪轻没?经验?
哎,这些人要么没?当过官,要么是官越当越小,越当越糊,他们哪来的?成功经验来指导他?一个个恁得自?信。
伏远山见主子脸色不佳,不禁说道:“万一赵方令等人发现自?己被耍了怎么办?会?不会?报复主子?”
谢宣纳闷道:“我耍他干嘛?”
“您还来真的?啊?”伏远山诧异道。
谢宣掂了掂盘里的?甜杏说道:“又大又沉又甜又香,做个贡杏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