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水囊递到他的手中,他看也没看打?开?水囊就吨吨……吨……嗯?谁把他的冰镇酸梅汤换成普通白水啦?!
“远山,拿错了,我要冰镇酸梅汤,白水不解渴。”谢宣扣上木塞说道。
半晌,伏远山没有搭话,谢宣只听见?一声十分熟悉的冷笑,他心?头悚然一惊,霍然回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伏远山,是?他半年?未见?的亲爹!
伏远山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脸纠结的朝谢宣打?手势,那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惊讶,家里没人来信说这?件事呀!
谢宣认命的站在他爹面前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反了天了!”谢壑冷声道,“你之前打?量我不在家,你师父又宠你宠的厉害,真真是?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谢宣低垂着头,悄悄抬眸瞄了他爹一眼,很好,他爹很气,但气到千里奔袭来骂他就离谱了好嘛!
他暗中冲伏远山打?了个手势,命伏远山带着随从站远点?儿,他要跟他爹说几句心?里话。
见?四周空旷无人,谢宣这?才问道:“爹从汴京来,想必见?过柱子了。”
“你想说什么?”谢壑问道。
“没什么,阿爹对朝廷西征之事如何看待?”谢宣话锋一转问道。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结局难料。”谢壑思忖了一下,无奈说道。
“这?里就咱们父子俩,您说话可以?直接一点?儿,就像刚刚骂我那般。”谢宣继续道,“您也不看好西北的战局吧。”
“柱子他们进京时,您还?在兀目,有些情况或许并不清楚。”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秀秀的阿爹死了,被?羌人直直的削去脑袋,柱子的阿爹死了,被?杀进熙州城的胡人连捅了十四刀气绝身亡,石敢叔叔也死了,为了护住一只乖巧的小狗崽儿,被?人碎了尸,本来那只小狗崽是?要托秀秀的阿爹回京述职时带给我的,如今养在秀秀那里,取名叫阿熙,熙州的熙。”
谢宣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您不能理解我,不管怎么说,您在临安长大?,您的故土一直在临安,您习惯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莼菜鲈鱼。我不一样,我的家乡在熙州,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熙州的山峦与旷野,李二叔轰着颠簸的牛车载着我和柱子去永宁县城赶大?集,石敢叔叔带着人来爷爷家帮忙春播秋收,阿娘和柱子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做点?心?,忙忙碌碌,却也甜蜜快乐,可……有朝一日?,熙州没了,永宁县没了,长留村也没了,我所熟悉的人泰半死于?非命,秀秀和柱子每日?囿于?仇恨的苦海里无法挣脱。”
“爹,身为熙州子民,我总得做点?什么吧。”谢宣沉声道,“我在汴京的时候,请教过蔺相,倘若西北战败,大?齐会怎样?蔺相毫不忌讳的告诉我,假如西北战败,整个陕甘北道都会保不住的,那么发生在熙州的事就不会是?个例,还?会有好几个州县遭受熙州那样的打?击,由己?推人,我不愿再有人承受亲人离世,故土沦丧的痛苦,阿爹急匆匆的从汴京赶来,不单单是?为了骂我一顿吧,想必我要做的事儿,阿爹也能猜到几分?”
谢壑沉默半晌,开?口安慰道:“时局哪就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谢宣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做最坏的打?算吧,假如北境防线被?兀目人撕破,兀目骑兵长驱南下,兵临汴京城,阿爹会选择怎样做?南逃苟安?固守汴京,誓死不降?”
风萧索的吹过谢壑的衣襟,他长叹一声回道:“自然是?固守汴京,依兀目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侵吞整个大?齐北境,他们即便攻到汴京城也是?虚张声势,赢不了的。”
谢宣点?了点?头道:“父亲好气魄,临危不惧,在人心?惶惶的乱世中是?颗药力十足的定心?丸,兀目确实暂时打?不赢,毕竟大?齐在汴京京郊大?营里有二十万常备禁军呢,父亲一力主?战,兀目人却跟我们耗不起,迟早会退兵,到时候父亲在朝野的声望定能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人们不会像父亲这?样头脑清醒的分析时局,只会记得是?谢壑带领他们打?赢了这?一仗,守住了大?齐江山。兀目畏惧父亲虎威,在父亲有生之年?绝不会兴兵南犯。”
“可父亲一旦身故,便是?大?齐的灭顶之日?,朝中恐怕再无此谋略之臣,多得是?鼓动帝驾南迁的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长江以?北的大?片领土将被?兀目一点?点?的鲸吞下去。那些失去家园被?迫南渡的臣民,心?怀无限憾恨,日?夜嗟吁,到时候谢氏子孙有一个算一个,因为父亲的声望,都会被?这?些人架上神坛,成为他们恢复故土的希望,背负大?齐残缺的江山伛偻前行!”
“爹,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子孙要受这?样的罪?朝廷给的俸禄有限,而承受的苦痛折磨却无穷无尽,如果?这?是?谢氏子孙的宿命,那就从我这?一代结束好了。”谢宣凄惶的笑了一下,“我送两船纪州甜杏入汴京,官家可曾龙颜大?悦?”
“嗯,官家很高兴。”此时此刻,谢壑内心?十分复杂,听得儿子这?一句句一声声的控诉,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像被?人扎了数刀,痛得了不得。
“在纪州富户不要的烂杏,十文钱六斤,正常的甜杏二十文一斤,五斤起卖。去普通的酒楼点?普通的三菜两饭要十两银子,纪州推官的俸禄不足以?养活一妻一稚儿一老母,他们借粮借到我的官邸来,还?要坚持打?借条,却只借些裹腹的粗粮,因为细粮他们还?不起,在纪州吃食是?天价,乡绅勾结官员却只想推种甜杏以?谋取暴利,纪州依山傍水却五年?三旱,清吏靠着放青苗钱接济百姓,寅吃卯粮,到最后放无可放,年?轻力壮的男丁去山上给富户采冰换饭钱,干活麻利的跟富户沾亲带故的女子去富户的庄园里采集甜杏,一天的报酬便是?可以?捡一盘富户不要的有些破绽的甜杏。至于?老弱病残者,只有当乞丐的分儿,我当初请旨来纪州就是?因为听说纪州有旱灾,可官家有问过纪州百姓一句吗?他只会因为有人孝敬他甜杏而高兴,夸赞他的臣子懂事,官家富有四海,权御九州不假,但他也是?全天下人的君父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君父?!我想不通。”
“爹,我还?是?那句话,我心?中奉行的信仰是?先天下后君臣,臣民有血肉,吃多了甜杏嘴巴会长脓疮,也想吃几口粮食,哪怕是?粗粮,我送往汴京的那两船纪州甜杏,不过是?诱饵罢了,到头来逐利者被?放血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就着这?件事纪州水利被?迅速修好了,庄稼也种了下去,我日?日?来看看,有缺苗的地方需得立马补苗,农时不多了。”谢宣望着一望无际的青翠幼苗,对父亲如是?说道。
谢壑的目光随着谢宣的目光看过去,沉默良久深叹了一口气,短短两个月能做这?么多的事情,可见?宣儿也十分不易,宣儿这?孩子太聪明了,根本不需要他教,他不敢保证自己?做纪州知州会比宣儿做的好。
“然后呢?”谢壑开?口问道。
“垦荒种粮,让每个百姓都有饭吃。”谢宣顺道。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谢壑说道。
“爹,我是?个失去故乡的人,最想做的当然是?把熙州夺回来。”谢宣摊牌道。
“你想怎么做?”谢壑问道。
“时局瞬息万变,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咯。”谢宣故意敷衍道。
谢壑凉凉的剜了他一眼。
“说句正经的,您跟阿娘也还?年?轻,不妨再要一个。”谢宣提议道。
谢壑横眉冷对,一字一句道:“没可能,有你一个还?不够我操心?的?”
谢宣:“……我有时候也挺乖巧的。”
“吃饭的时候。”谢壑道。
“说真的,爹,你回京之后一定要狠狠的参我一本,骂我骂的越狠越好。最好叫着我师父一道参我。”谢宣正色道。
“怎么?这?么急着跟家门和师门切割?”谢壑凉凉的问道。
“以?防万一嘛,这?叫未雨绸缪。”谢宣嘴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