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公主见此番谈判已成,适逢天色不早便主动向齐珩告辞,齐珩便嘱咐高季好生送东昌公主至宫门。从紫宸殿出来,东昌公主便一路与高季闲谭起来。
“你跟着陛下也是十余年了,陛下对你倒是信任有加。”东昌公主淡声道。
高季垂首回话:“臣不敢。”
东昌公主道:“你是吾天家臣,自然当得。”东昌公主并未说他是天家“奴”,反而称之为“臣”,未向旁人一样明面礼遇背后鄙夷,他对东昌公主多少生了几分敬意。
“来日新后入宫,还得需高翁,多多帮衬才是啊。”东昌公主压了压声音嘱咐他,咬紧“多多帮衬”四字。
“小人不敢当,皇后殿下是与陛下敌体【1】的夫妻,自然得陛下爱重,臣下拥戴,小人们自当庶竭驽钝【2】,这是为臣之分,长主折煞,小人断不敢当帮衬二字。”高季说得大义凛然,连自称的“臣”也变成了“小人”。
东昌公主扯了扯嘴角,不愧是跟了齐珩多年的内臣,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她方才是有为江式微拉拢天子近侍之意,不过现下是被高季给堵了回来。
她正欲开口想说些什么,就闻听身后有一声音叫住了她。
“大长公主。”
她回首便见一着紫袍佩着金鱼符的中年男子走来,来者的面庞上留下了昭示岁月打磨过的沧桑,但依稀可见其年少意气风发的身影。
年轮并未压垮他的身骨,反而练就了他那笑看云谲波诡的从容与居上位者翻云覆雨的老辣。
难怪有人评价他“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3】
哪怕年近知天命,仍可见其儒雅俊美之姿。
东昌公主笑了笑,微微颔首道:“中书令。”
这就是如今的中书令——王铎。
“许久未见长主,长主光彩依旧,让人敬服。”王铎寒暄道。
“中书令过誉了,中书令才是神姿高彻,风尘外物。”
“哈哈……大长公主还是那么喜欢调侃老夫啊。”王铎的目光落在停云手中的匣子上,眼睛愈发锐利起来。
“大长公主可是刚从紫宸殿出来?”王铎问道。
“正是,吾方与陛下闲谭,见天色不早便告辞出宫了,没成想这般有幸在此遇见了中书令。”
“老朽方从政事堂出来,有事要回禀陛下。”
“还未来得及恭贺长主。”王铎拱手补充道。
“哦?那中书令倒说说,你要恭贺吾什么?”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4】老朽贺县主,年将摽梅。”
东昌公主听此话,便已明了王铎心里还有不甘。
这不,讽刺她呢。
东昌公主笑道:“原是如此,那吾便代小女谢过中书令了。”
“中书令既有事要回禀陛下,便快去吧,吾也要出宫了。”东昌公主说完,颔首便朝着宫门走去,中书令向她拱手行礼。
春风乍起,拂过巍峨高阁檐角的风铎,铃声回荡在大明宫的角角落落。
“疯子。”
中书令王铎看着向宫门走去的身影,低声咒骂道。
只不过这一声音埋没于春风中的铃声中。
*
紫宸殿内,齐珩正擦拭着御座后悬于墙上的宝剑。剑身在白帕的擦拭下泛着点点银光,倒映出齐珩如玉的脸庞。
齐珩的面容在晋朝算得上是极为俊俏的,眉目中既有着水木明瑟的恬淡超然,又有着春山如笑的和煦温润。
他高八尺有余,身姿更是如风中松、雪中鹤,最难得的还是他的声音,如春和景明,波澜不惊。远而观之,既有儒雅的君子之风,又含君王的威严之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