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样爱自己的家人,这点牺牲应当不在话下吧。”
“又或者,你想看着他们去死?人呐,无论嘴上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其实都是贪生怕死的。你猜猜他们要知道你本可以救他们却没有救,会不会埋怨你、恨你?”
“而你呢,我绝不会杀死你。死多轻松啊,你一定要活着背负这一切,日日夜夜活在悔恨之中。我保证,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疯子,疯子。
根本没有选择。摆在玉无忧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
回家后,他跪在庄夫人面前,恳求道。
“母亲,请将我剔出族谱。”
从此刻开始,他已舍弃了为人的资格。
他在家呆了两天,踩着最后一缕夕阳去了天命司。
在天命司的那三天,对玉无忧来说宛如噩梦。他陷入了混沌之中,不知昼夜,不知饥寒。他不再探究国师折磨他的缘由,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涩的异香深入他的皮囊,令他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恶臭。他盯着徐徐燃烧的香炷,看它一点点燃烧到尽头,在一瞬坍塌,崩落,湮灭。
当房间完全被黑暗浸透时,玉无忧睁开了眼。他听到国师平缓的呼吸声,伸出手,慢慢摸索着,在散乱的衣物中寻找着。
“娘。”那天,他对庄夫人说,“您赴死之心,依旧坚决吗?”
在家那两天,玉无忧翻遍了所有古籍,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炼出了那东西,来不及试就去了天命司。临走前,庄夫人对他说:“汝父若在,亦会赞赏你的决定。我玉家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希望那东西——假死药有用,那样无虞就能活下来。玉无忧摸到了一条滑溜溜的东西,是腰带。
不是这个。
事发之后,庄夫人会给无虞喂下假死药,装作自己毒杀了幼子。她会被官兵带走,而汪叔将照料无虞的“尸体”,直至入棺下葬。
“我不能死。”庄夫人说,“必须有一个人应付官兵,只要无虞能活下来就行了。”
“老仆一定会把三公子挖出来的。”汪叔发誓道,“若老仆也被抓走,老仆也必会将此事托付给可靠之人。”
“我不相信国师会放过我们。”玉无忧说,“当初,他没有放过父亲,现在,他也不会放过大哥。他一直在监视我们,恐怕大哥动手之前,他就有所察觉。就像当初抓吕相一样,他不过是瓮中捉鳖。”
只有杀了国师,这一切才会结束。
玉无忧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上面有一节一节的凸起。
是那枚玉佩。而且,它碎了。是他太疼太生气的时候摔碎的。真好啊,碎片这样锋利,足以割断国师的咽喉。
还有更合适的东西吗?
玉无忧握紧那枚碎片,朝熟睡的国师刺去。
杀了他!
行刑那天,乌云蔽日,风雨将来,刑场四周人山人海,刑场中央跪着满身血污的罪人。他望着高台上那把空椅子,脸上保持着轻蔑的表情。出乎他意料,监刑的并非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而是一个不相识的官员。他落座后,威严地拖着嗓子喊道:“宣读罪状——”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乱。玉无瑕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做梦也想不到会来的人。那是玉无忧,他的弟弟,形销骨立,脸色惨白,手上裹着白布,手里握着一卷黄绸。玉无瑕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嘶喊道:“你来干什么?回去,回去!”
“哥。”玉无忧惨然道,“是我无能。”
“什么?”玉无瑕震惊地望着他。
“我们赢不过他的,赢不过”
“时辰到!”监刑的官员不耐烦地大声催促,“快宣读罪状!”
玉无忧慢慢打开手中的圣旨,玉无瑕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苦笑一声,决然抬头,狠狠撞向地面,只听咚的一声,玉无瑕瘫倒在地,额上血流如注。刽子手大惊失色,监刑的官员慌忙站起,大喊道:“行刑,快行刑!”
刽子手提起玉无瑕,他的脑袋一下子歪到肩膀上,死不瞑目地瞪着玉无忧,刽子手刚一松开,玉无瑕就往地上倒去。他慌忙提刀去追那颗向下掉的脑袋,这时一个官兵小跑过来,抓住玉无瑕的头发,玉无忧突然回魂似的狂奔过来,阻拦道:“不要!”
“滚开!”官兵一拳打倒他,高高地提起玉无瑕的脑袋,刽子手赶紧抓住机会一砍——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裹着尘泥滚了一下,两下,三下,最后停在了玉无忧面前。他大叫一声,哀嚎如血。
“哥!!!”
城外,乱葬岗。黑云压城,大雨倾盆,泥水从尸山的缝隙中喷涌而出,怒吼着,裹挟着尸块乱冲乱撞。一点灯火在大雨中飘摇,汪叔裹着蓑衣,大喊道:“二公子,别找了!雨太大了!”
他前面,一个削瘦的人影艰难地前行着。雨太大了,尸体踩上去很滑,像泥鳅,如果不慎摔倒,就会瞬间被青白色的巨浪吞噬。黑雨如注,泥水横流,根本分不清那具尸体是玉无瑕,但玉无忧执着地找着,找着,没有一次抬起头。
他一定要找到他,他一定要带他回家。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亮光照亮了玉无忧脚边的一个圆物。他愣了一下,扑过去,将那头从尸块下刨出,紧紧抱在怀中,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