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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毛僵(一)

原来太傅此行,就是去请道士的。

十多天前,合宫突然死了一个人。

那人是挖泥塘的,王爷新买来一批莲花,特意挖了个新池子。人死在半夜,脑袋上开了个大洞,手里攥着一撮带血的黑发,旁边有一个大坑。

王爷怀疑这人是挖池子时发现了前人埋在土里的什么金银财宝,晚上来挖时被人偷袭了。官府也这么认为。正在追查时,合宫里又死了一个人。

这次死的是一个丫鬟,还是夜里。据和她住在一间屋的一个丫鬟说,晚上她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以为是老鼠,起来一看,却看到一个人蹲在那丫鬟身上!她吓得动弹不得,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扯了下旁边的丫鬟,这时那人转过头,她吓得迸出一声尖叫,一屋子的人都醒了。那人冲出窗外,跑了。

据那丫鬟说,那人头发很长,像是个女人。但夜里黑,她也不敢肯定。

那死了的丫鬟跟那挖泥塘的一样,脑袋上一个大洞。而且,这次人们发现,她脑袋里是空的。

这下,谁也不敢把这起案子归为普通的命案了。王宫里人心惶惶,王爷将王宫搜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到。他就请来了道士。道士一言断定是妖孽作祟,在王宫上上下下粘满黄符,举着个小坛子披着袍在王宫里跳来跳去,那坛子蒙着黄纸,纸张一会鼓起一会凹陷,道士胸有成竹地说鬼怪已经抓住,王爷不必再担心了。

然而,就在道士宣布鬼怪已被驱除的当晚,王府的管家夫妇死了。两口子死在床上,脑袋同样有个大洞,同样只剩下一个空壳。

合宫闹鬼的传言不胫而走,王爷把城里有名的道士全都请来,可他们参观完死者后纷纷都推辞说自己修行不够,忙不迭地离开了。于是,王爷托付自己的老师,已经六十高龄的原太傅速去请乐州一位赫赫有名的高道。

原太傅并不愿意,一来他年事已高,不愿如此舟车劳顿,二来乐州路远,往返至少得一月,谁知道这期间还会死多少人?再说,他儿子也在王府。三是就算请来那位高道,他也不一定有本事能降服这妖怪。之前那道士不也是名冠鹤城?谁知就是一纸糊老虎。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孟琅。他观其仪容,飘飘不凡;观其道行,高深莫测;观其为人,温良恭谦。而他身边那戴着黑兔面具的,肩宽体阔似罗汉,力大无穷赛虎熊,一看便不是泛泛之辈。

而两人之间尊卑高下,他一眼便看出是那道士为长,心中更加钦佩,也更下决心要把这人带回王宫。

原太傅已做好威逼利诱的准备,没想到那道士听他说完后,稍一思索,便答应跟他去王宫看看。原太傅心中窃喜,忙赶回王宫,将孟琅引荐给王爷。王爷一听是能御剑的高人,大为欣喜,亲自带孟琅去停尸处。

时值盛夏,孟琅踏入尸房却感到一股寒气,原来为延缓尸体的腐烂,尸房四角都堆满了冰块。四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整整齐齐排列在屋子中央,抬尸床下面垫着厚厚的芹菜。王爷一进尸房就捂住了鼻子,翁声道:“道长,这就是死的人。”

孟琅揭开白布,同一时间王爷立刻抬头,一心一意观赏起屋顶的木头。孟琅从衣着上分出了管家夫妇和短工丫鬟,他从第一个死者看过去,半跪在地上仔细查看短工的后脑勺。当看到孟琅用手指扒开短工粘连着碎皮碎肉的头发时,原太傅断定自己找对了人。这道士绝对比那乐州的高人管用。

孟琅研究完短工的脑袋后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又蹲下来扒开短工的手,盯着他抓下来的头发看。

下一具,他在那看了许久,才去看下一具。四具尸体都看完后,他说:“请带我去短工死的地方看看。”

短工死在王宫的后花园,一个新挖的大坑里。孟琅看到眼前这个周长几十丈的大坑时着实有些惊讶,因为原太傅之前说王爷想挖的只是一个“小池子”。

王爷指着坑西边,说:“就是那。道长,这坑深,又到处是土,本王就不下去了。”

孟琅看见土里有一些很大的方形石块,问:“这里之前是什么地方?”

王爷说:“不清楚,估计是前代的宫殿吧。”

孟琅跳下去,伸手对阿块道:“这池子很深,也不平整,你拉着我手下来吧。”

王爷和太傅面露怪异,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大块头看着可不像跳不下这坑的人啊?但他们没问出来,那边,阿块已经抓住孟琅的手跳下来了。他的脚刚一落地,孟琅就把手抽走了。阿块动了动空空的手指,跟上了孟琅。

两人走到池子西边,果然看见一个突兀的大坑。还离老远,阿块就皱起眉头,走近后,他那两条浓黑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了。孟琅也察觉到这地方不对劲。他蹲下去,扒开土,看到了一撮撮白毛。

是毛僵。

人死后在某些情况下尸体会变成僵尸,有的攻击力很弱,普通人就能杀死,有的却身手敏捷,一跃可达数丈,毛僵则是僵尸中十分凶恶的一种。它通体有一层雪白的绒毛,能像鸟一样飞,喜食人的脑髓。

这样的邪物出现在王宫,实在是不祥之兆。王爷知道后就慌了神,急忙要孟琅禳治消灾,除掉邪祟。孟琅虽然保证会杀死这邪祟,却头疼于王宫面积太大,难于防备。谁知道那毛僵会从哪个地方溜进来?

最后,孟琅只能用个笨招。他让王爷买了一千八百八十八个铃铛,每个铃铛上都涂了他的一滴血,一旦毛僵出现在任何一个铃铛附近,响动就会沿着红线立即传达到孟琅耳中。这分布在王宫四处的一千八百八十八个铜铃犹如一张大网,网中央就是孟琅。

“我要是跟师傅好好学阵法就好了。”孟琅一边督促下人往房梁上挂铃铛一边对阿块嘟哝。

“你师傅,不教剑?”

“不教。我师傅只学形而上者,十八般兵器在他眼里皆是形而下,不着大用,反是大累。我的剑一半是自己悟出来的,一半是师傅的朋友教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俩算不算朋友。”孟琅喊道,“挂错了!挂那边!”

他跑过去,把系错的线移到另一根房梁上,远近便响起叮叮当当的铃声。

吃力不讨好。阿块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孟琅有很多行为他都无法理解,其中许多都像是他自找麻烦。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昨天还那么伤心,今天就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就好像他完全忘记了昨天的悲伤。

明明这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说起那些死人时,声音里满是嫌恶,没有丝毫同情。可孟琅还是尽心尽力地帮他抓毛僵,赶在天黑前挂好了所有铃铛。

晚上,王府万籁俱寂,万户无光,唯有孟琅的屋子亮着一盏烛火。他烧了一桶热水,看样子,居然是要泡脚。

脚一伸进去,孟琅便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叹息。

“真舒服。”他向后仰倒在榻上,一张没有表情的兔子面具在他头顶盯着他——他还没把阿块的面具变回来呢。这面具戴在阿块脸上,不知怎地总让孟琅觉得滑稽。他忍着笑意,问:“你要不要也泡个脚?”

阿块往后退了两步,很是抗拒。那如临大敌的姿态让孟琅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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