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兰死了。
白行玉跪坐在地,明月楼喧嚣欢乐,细雨绵绵簌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天旋地转回龙驭。
老鸨的笑语伴着雨声,朦朦胧胧,庆贺着一个遗害万年的贼死了,庆贺着今夜将卖一个好收成。
衰兰送客手是为他死的。
衰兰送客手信命,天真而坚定,几乎成了痴人。五年前,衰兰跪在他剑下,鲜血如注,衰兰幽幽地抬起头,“我师父给我算过。”
“我是折在你手上的命。”
“我不信,便来华山找你。”
“今日,我若真的死了,也心悦诚服。”
“我若不死,来日,必定会再找你一战,无论天涯海角。”
“这就是我的命!”
那时候,白行玉心中只是冷笑,甚至生出些怜惜,怜惜此人的愚蠢和顽固。哪里有命。只是剑不够利,技不够强,为何怪罪命运。
衰兰撑不住了,直直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尖努力绷直,却抑制不住地发颤,像是在寻找什么。
白行玉并无多少恻隐之心,正打算降下最后一剑,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抬剑,靠近。
不料,衰兰伸出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剑。
白行玉下意识从他手中抽走剑,刹那划破了衰兰的掌心,鲜血蜿蜒流淌。
衰兰却执意将剑抓回,一下下抚摸着锦水将双泪的剑身,很珍重。不顾被划破的掌心,殷红的血迹渗出,他眼睛中闪烁着纯粹的光亮。
“多好的剑。……我没有这么好的剑。”
“这便是白大侠的剑。我也算见识到了。你剑法真好。”衰兰很艳羡地喃喃道。眸中是痴痴的神情。
他吐出血块来,吞吞吐吐,话语已模糊,只是一声声好、好、好。
衰兰的声音若游丝,轻轻落在沾满血迹的锦水将双泪上。
衰兰舒舒畅畅地笑了。然后,终于脱力,手从锦水将双泪的剑身上蓦然滑下。
衰兰昏死过去时,像一只皮毛伤痕累累的幼兽,蜷成一团,掌心摊开,面上依旧挂着纯粹的微笑。
白行玉却没有再下死手。收起剑来,转身离开,却不走远,只是隐在缭绕的云雾间,直到看到衰兰的师父赶来,师父重重的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摇摇头,背上衰兰离开。
天涯海角无尽头,我会再来找你!
这便是我的命。
衰兰真的赴约了。
衰兰真的,因他而死了。
明月楼雨声万里绵延,满城风絮。白行玉跪坐其间,垂眸笑笑。笑容很凄凉。衰兰没有错信命运。兜兜转转,天地反覆,命运的谶言,还是应验到了衰兰的身上。
世上唯一见过白幽人面具下的脸的人。
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白幽人的人。
惨死在城门外。举城欢庆。
无人会来救他了。
花重汴京城,细雨浇灌着清丽的重瓣芍药,团团锦绣的金围带。夜色上来,花影隐去。
他觉得天地都轻了,直到清脆的“咔哒”一声,将他拽回现实来,是老鸨给他颈子上上了一道锁链,拍卖会开始了,他该卖出去了。
他张开手掌,深深的看一眼掌心,这只手曾经握住过霜寒十四州。
“走吧,看看谁愿意买你走。”老鸨牵起他颈间的锁链,便要带他下楼。
忽然,老鸨手腕一痛,尖叫出声来。白行玉用尽全身力气,将锁链拔出,手掌皮肉破损,鲜血淋漓。趁着老鸨荒神,白行玉几步上前,将屋内的花瓶整个推翻,碎瓷迸溅,他抄起一片锐瓷片,回忆着握起霜寒十四州的那夜,单剑的技法,护在身前。
老鸨回过神来,“你,你,你造什么反!”白行玉眼眸中是肃杀的神情,一反昔日的麻木空洞。老鸨心一跳,不敢与他正面冲突,速速跑出屋外,“造反了!杀人了!”老鸨高声招呼着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