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许久未曾来过这儿了,上一回来,还是十六年前,蓝熹微经脉全断,身心皆被魏无羡那纵身一跃拍得血肉尽碎。
人世间啊,总得亲身捱过一些无能为力的事,而后才会幡然醒悟,要留住一人,真的太难。
于是,平生笃定事在人为的含光君,在心爱之人那里做不了什么时,来了这城外的寒山寺,信释道求菩萨。
无数个日夜,上座眉目慈悲的佛菩萨终于听见了他所求。
蓝熹微能活下来,从那场劫难之中醒过来,从烈狱里抽身,即便一具身骨已是血肉枯败,但始终,对他来说都是神佛的恩赐。
这么些年,蓝忘机很清楚,蓝熹微那双也曾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唯余平静。
他可以带着她一招一式的重新修习,可以整日陪她做任何事,甚至,在她将将清醒的那几日,她只能在他怀里入睡。
然而他更清楚,蓝熹微面对他时,有依赖,有信任,有时也罕见染了细碎笑意,浮现几分年少的神色。
只是,没有情意。
蓝忘机想,但凡是看过她与魏无羡在一起的人都知道,不夜天悬崖那一别后,她再没用那样的眼神望向谁。
十六载岁月,蓝熹微没再爱过人,或者说,她依旧毫无指望地爱着那人。
那双沉寂得太久,久到他都以为不会再亮起来的漂亮眼睛,在大梵山的那一眼,窥得的仅是那人背影,就让断筋碎骨的她有了生气。
我佛慈悲,不拦任何人,尤其是心上复又长出血肉的有情人。
蓝忘机求了这些年岁,大抵得偿所愿。
“含光君。”
蓝思追被寒风吹得一激灵,迈进殿内,朝蓝忘机拱手:“有弟子来禀,归月仙子醒了。”
蓝忘机眉头松动,回身望了眼外头的飘雪,拿起靠在门边的竹伞,踏出了寺庙主殿,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走吧。”
屋内烧火煮着药,气息温热,是与寒冷雪日天差地别的世外桃源。
彼时,正在悉心煎药的魏无羡忽而心口一痛,尚来不及细想,就听门外传来蓝景仪咋咋呼呼的声音——
“魏魏魏前辈!归月仙子醒了!”
平地一声惊雷。
魏无羡给蓝熹微熬了这么多次药,头一遭碰翻了药盅,起身便朝晓室跑去。
重归于世后,其实他的灵力有在慢慢恢复,即便如今还用不了随便,但是完全能用法术早些到的。
可他是一路跑过去的。
脑海里杂乱无章,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见她。
魏无羡的步子很是踉跄,推门的动作没能收住力,险些被晓室的门槛给绊倒。
当亲眼看到半倚在床头喝水的人儿时,他明显感觉到眼眶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了,比蓝熹微这些日子烧得还要严重。
蓝熹微刚醒,正端着茶杯小啜着,就听见门口有异响,眼神晃了一瞬,偏头望过去,直直撞进了一双通红的瑞凤眼。
旧疾新伤搅在一起,昏睡沉浮之中,总会梦到那十六年。
若不是全身泛着疼痛,她怕是真的会醒不过来。
仔细算他们分开的时日,其实有十七年之久,这样孤寂无边的岁月,是很长,也很难熬的。
如此,便显得而今重逢后的失而复得太过虚幻。
她最怕醒来,是大梦一场空。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魏无羡走近,在床前缓缓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皓腕,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脉象平稳,滚热退散。
蓝熹微还有些迷糊,愣了愣:“阿羡”
“没事了。”魏无羡突然笑了,声音却是抖得厉害,眼角顷刻有泪水沁出,“没事了就好。”
窗外萧萧雪声,屋内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