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昭没有立刻看过去,而是低着头确认一番自己的表情,这才慢慢转头,往声音来处瞧。
云英站在宜阳殿的檐角下,仰头看着这边。
同她声音里的惊喜一样,她美丽的面庞间也盛着动人的笑容——不似上次雨中傍晚的紧张与小心,这一次,仿佛坦然了许多,映在霞光里,像冷酒似的解暑又醉人。
她站在连接宜阳殿与少阳殿的台阶之下,而他站在上方,两人隔着台阶,视线相对。
“穆娘子。”
靳昭沉声应了,亦不似先前那般疾言厉色,仍旧一副冷然的样子,像是一种刻意的波澜不惊。
他停下脚步,却未向她靠近,只是等着,云英也不恼,笑盈盈地提着裙裾踏上台阶,俨然不是路上巧遇,而是听说了他在东宫,特意等在这儿的。
靳昭肃着脸,在她踏上第三步台阶时,才挪动脚步,朝她行去。
他身量高,步伐快,虽然走得晚,仍与她在第五级台阶处相遇。
“娘子有何事不妨直说,我还有公务在身,不好耽误。”
这处石阶恰在两处高大建筑之间,两面临风,恰有晚风吹来,在两座宫殿的遮挡下,由温柔变得强劲,将她身上的轻纱吹得飞扬起来。
两人站在同一级台阶上,相隔不过半臂距离,那一层杏色轻纱烟笼雾绕似的,将靳昭围在其中,围得他有一瞬间恍惚。
“奴婢不敢耽误中郎将的大事,”云英瞧见臂弯间的披帛笼住了他,也不急着收回抚平,就这样任由其像羽毛一般挠着他的心底,“只是上一次,中郎将说过,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便不能替我将东西带给阿猊。”
靳昭扬眉:“不错,娘子今日过来,难道已经得到了殿下的允许?”
“正是。说来也巧,奴婢上次回来时,恰好遇到殿下,便斗胆求到了殿下的应允。”她说着,将先前准备好的锦包再次取出,双手捧着奉至他的眼前,“这一回,能否求中郎将帮奴婢?”
大约害怕他再次拒绝,她紧接着又上前半步,盈盈的眼在更近的距离里凝视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中郎将若是不信,大可亲自请示太子殿下!”
一句自证的话,说得并不铿锵有力,反而刻意压低了,用一种轻柔的语调一字字吐出。
靳昭的目光无法克制地落在她那一张一合的唇瓣间。
不知她有没有抹口脂,看起来浑然天成,大约是没有的,可色泽又那么鲜亮诱人,完全不像常人能拥有的。
他紧抿着唇,带着一抹幽蓝的眼睛悄然深黯,连要同她保持距离都忘了,就这么鬼使神差地伸手,从她手中接过那只锦包。
装的是孩童的肚兜,只他巴掌大小,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份量,他无比确定自己的动作没有一点逾越,只是捏住了锦包的边缘,绝没有要触碰她的意思。
可不知怎么,就在他的拇指与食指捏住的那一刻,竟感到被遮在锦包下的中指,碰到了一块极细腻软糯的嫩肉。
好像是她的掌心。
他吓了一跳,只觉指尖突然麻了一下,赶紧要拿开,那两只原本捧着锦包的柔荑却绕啊绕的,顺着他的指尖绕上来,轻轻捧住他的手掌。
他生得高大,又是西域人,肩背手脚比寻常中原汉人更宽阔一些,而她是娇小纤细的女子,双手捧着他的一只手,竟也不显别扭。
洁白细长的十指,带着一丝凉意,像织了网,轻轻裹住他被晒成蜜色的手掌。
靳昭的五感忽然都集中到手上。
明明她的指尖是凉的,他却觉得自己被架到了火上,手心里有怎么都散不去的炙热,恨不能直接握住她冰凉的手,在掌心里好好揉搓一番。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空着的那只手从旁边抬起,一把握住她的右手,从自己的手掌边扯下来。
却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恨声质问:“你又要做什么?这儿是东宫!”
虽然此刻周遭并无人影,但谁知下一刻会不会有人出现!他不想在东宫与人有过多纠缠。
“啊!”云英轻呼一声,诧异地看着他,“奴婢只是想说:中郎将,请千万要替奴婢交给阿猊!若是得空,也祈求中郎将能同奴婢说一说孩子的近况……”
她说话的时候,腿有些发软。
原因无他,他的手太过有力,常年习武磨出的粗茧压着她柔腻的手腕,那种粗糙而滚烫的触感,让她的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就连呼吸也悄悄加快。
她渴极了,轻咬住下唇,才不至让自己失态。
连绵的风渐渐停了,浮动的轻纱从半空中落下,斜照过来的夕阳一下毫无遮挡地刺进眼里,刺得靳昭不得不狼狈地挪开视线。
仓促间,余光瞥见她起伏得稍快的胸脯。
他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站上高一级的台阶,同她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