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再度开启。
马靴踏地,走得稳却沉,那声音一嗒一嗒敲在温璟的心尖上,她用力睁开眼,等墙上多了一道黑影,才哑声问道:“我是怎么了?”
傅琰背手肃立,背对着光,脸上的神色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闻稍重的呼吸声,良久才答非所问,声音低沉:“你不会有事的。”
攥着锦被的手指瞬间僵直,顿了一会,手臂曲起抵住床板,费了好些力气才动了动身子,男人几乎在她刚有动作时,便俯身坐下,伸手想压住她,却被她喝住。
汗湿的内衫贴着肌肤,刚一坐起遇着凉风,便激得她身子一抖。
她抬眼,借着透过屏风的薄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色,寒肃得有如冬日的雪原,只余一片白茫却没有半分生机。
“孟团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没有半分波澜,好似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一般:“这是我自个的身子,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死是活,不是你说了算的。”女声泠然,俨然要和窗外的雨声融为一体。
男人的拳头紧了又松,牙关紧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璟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光芒却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像坠入无底的深渊,怎么也见不到头。
“许是丹花痧。”他一字一顿,说得艰难。
“丹花痧?”她跟着重复了一遍,声音轻柔得像缥缈的薄云,却如一道惊雷劈得男人眼中骤紧,甚至失态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紧得像要把手腕拧断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她顿觉虚软,眸子轻敛,放任自己倚靠在软枕上,身子一点点下滑。
自幼读史,早便知道能闹得朝中大乱的事情无非就是那几样。凡天灾人祸,无非水患旱灾地动山崩,亦或外敌内寇瘟疫谣言。
而丹花痧……
“是疫病?”她的声音无力,是问句却又好似带着笃定。
沉重的呼吸声一滞,而后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伸手托住她的身子,温柔又妥帖地将她放回锦被里,低声道:“多想无益。”
“睡会吧。我让人煮了药,一会就送来。”他劝道。
垂落的长睫微动几下,却没有再要睁开的意思,她突然不想再去问他既没有见过郎中又何来的药?白露会如何?他又要如何?
疲意冷意蔓延全身,就像被冰冷海浪拍倒一般,只能被滚滚海水裹挟而去,再没有半分挣扎的可能。
……
再次有意识时,是听到了一声“娇娇。”
那声音温柔又熟悉,一下就把她带回了年少时。
那时的她,身边有父母有兄长,还有他。
她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诗七岁能文,惹得祖父常抚须长叹,遗憾她不是个男儿。
但许是慧极伤身,她自幼体弱多病,父母恨不得把她养在温房里,特意取的小名叫“娇娇”。
药罐子自然离不得药,但良药苦口绝非妄言,她喝过的药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母亲哄完父亲哄,父亲哄完兄长哄,每逢她生病,卧房内便只余低声下气的诱哄声,全家人一边心疼一边头疼。
直到傅琰的出现。
早慧的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就有些识得少女艾慕的心思。
只要他来了,脸上挂着宠溺又温柔的笑,稍哄她两句,或是一手捧碗,一手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一句“娇娇乖,喝完药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就收了百般磨人手段,把药乖乖喝了。
那时……
她想着,心中突然一痛,眉间皱紧,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男人抚着她额间的动作一顿,继而手掌缓缓滑落,好似不经意间从脸颊滑过,指尖卷去了那滴泪珠。
她没有睁眼,紧闭的眼眸中水意却越蓄越多,汹涌而出,小声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