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粟大师刚要点头。
沈盈缺又抢先打断道:“大师想清楚以后再回答。我母亲留下的这本手札,上面这行关于十二因缘莲的批注,可不是她的笔迹。若我没认错,昨日海粟大师托人送到郭伯伯家请求帮忙结酒钱的赊据,上面的签字,可跟这手札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海粟大师被自己噎了一下,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抱臂撇过脸去,哼道:“老子的确听说过这朵花的传闻,怎么样?你以为你就能找出来吗?忌浮找了两辈子,都没有一个结果,你觉得你一个连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小女娃,能比他还厉害吗?”
沈盈缺放下手札,冷声道:“那是我的事。大师只管将自己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就成,其余的,我自会去想办法。若是不大答应,我保证大师从今天开始,就再也别想在落凤城喝到一口酒。”
“你!”
海粟大师气了个倒仰,抖着指头戳了她半天,末了终是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得得得,我争不过你,说还不行吗。不过在听故事之前,我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他是不会同意你为了他去冒险的。哪怕你真的知道那朵莲花究竟在哪儿。”
沈盈缺大手一扬,“那是我的事,就不劳大师操心了。”
海粟大师嗤了声,对这话不置可否,人却是安静下来,望着窗外暮色渐浓的早春城池,脸上难得露出一副肃穆之相,“其实真要问老衲关于那朵莲花的事,老衲的确是无从知晓。只不过曾经有所耳闻,佛门之中曾经有人中过那七情谶的毒,并且成功地解开了。十二因缘莲的传说,也就此开始流传。”
沈盈缺眉心一跳,这话听着普通,里头的深意可大了去了。
据萧妄所言,七情谶相较于牵机毒这类能当场致人死亡的烈性毒药,它其实更倾向于控制,也就是通过毒性掌控人的七情六欲,一点一点让人毁灭于无形。倘若没有一个见多识广的医者帮忙诊脉,或许直到死,中毒之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于何故。
可若是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这毒从一开始就不会生效。
而佛门又一向讲究断七情,舍六欲,门下弟子一个个都清心寡欲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又怎会被这种毒折磨?又有谁会给一个和尚下这样的毒?要知道,这可是独属于皇家的“宝贝”啊……
海粟大师似瞧出了她的疑惑,坦然地笑了声,道:“你没猜错,的确是门下一个弟子动了凡心,被人记恨在心,欲下毒除之而后快。而那引得那名弟子六根不净的人,正是萧室皇族的一位公主,名叫萧成泠。”
“萧成泠?”沈盈缺皱眉,“没听说过……可是南渡之前的旧人?”
“是啊。”海粟大师点头承认,“不过即便不是南渡以前的旧人,凭她与了尘之间的纠缠,皇家也不可能再让她在史书上留下任何痕迹。就连我,也是从我师祖口中隐晦地听过几句只言片语,是真是假,都无从可考。郡主当真想知道?”
沈盈缺正襟危坐,郑重道:“但凭大师赐教。”
海粟大师轻声一笑,揉了揉红肿的膝盖,开始认真讲述起来。
“其实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位公主出宫上香,和洛阳一位法号‘了尘’的传经僧人有了首尾。她的皇帝父亲知道后,龙颜大怒,下旨除去了尘的佛号,还要将他当街腰斩。底下人谏言,说要真这么做,公主的事必然瞒不住,整个皇家都会跟着大失颜面。皇帝这才收回旨意,改赐了尘鸩酒,了结自己。酒里所下之毒,便是七情谶。”
“后来公主听说这事,以答应去室韦国和亲、再不与了尘相见为条件,求她父皇赐下解药,放了尘一条生路。皇帝应允,了尘也得以从剧毒的折磨中生还。可他终究沦陷太深,在公主离京和亲的当天,于洛阳伽蓝寺圆寂,金身化作一朵十二瓣莲花,一直守在当初他和公主相遇的地方,后来被皇家收入国库,直到胡乱国倾,才彻底没了音讯。”
话落,屋里一阵静默,只剩窗外传来的零星几个行人的交谈声,和小摊小贩们收拾东西,预备归家的声响。
沈盈缺诧异问:“就这样?只是解释了那朵莲花的来源,但也没说它就能解毒啊。”
海粟大师笑,“的确没说。但万物皆有灵,尤其是佛门之物。既然了尘圆寂之前,曾经服用过七情谶的解药,那他金身所化之莲花,很有可能也承袭了这一药性,能解那异毒。”
“四谛十二因缘,八苦七情六欲,正是佛门弟子毕生所要修习参悟的,以十二因缘解七情之困,不是正得其所?善哉善哉。至于这花到底存不存在?郡主相信与否?就都要看缘法了。正所谓佛无欲,魔无节,人有俗但知节制,行极端则成佛魔,中庸即为人道。这事若是让佛祖来评断,只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要郡主自己想明白才是。”
沈盈缺听他又要开始讲那些佛门大道理,脑瓜仁“嗡嗡”发痛,不等他说完,就丢下酒钱,拂袖而去,留他自个儿继续参悟。
等回到沈家老宅,夜色也恰好追着她的脚步,为整座宅邸覆上一层如水般剔透的墨蓝。灯火杳杳挂在檐下,随风款摆,像暗夜里神明们洞悉一切的眼睛,将整座庭院衬得静谧无比。
“这是去哪里了,怎的现在才回来?”
萧妄已经将药浴所用之物都准备妥当,晚膳也都备好,就在庖厨里热着。许久不见她回来,他心里颇为焦急,一直在影壁前张望,犹豫要不要出门去寻,她一出现,他便立马迎了上去。
沈盈缺张了张嘴,和他对视了片刻,又低头把嘴闭上。
萧妄诧异地看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捏捏她鼻尖安抚道:“无妨。先用饭,至于其他的,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说着便扬手叫人传膳。
沈盈缺却扑入他怀中,抱住他,轻声嗡哝,声音软得像绸缎:“先沐浴吧,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的。”
萧妄心尖一蹦,眼底越发惊讶,低头看了她片刻,点头道:“好。”
*
药浴的地方就在沈盈缺所居庭院的净室里。
院子内外人已清干净,嘲风和鸣雨在附近巡逻,确保不会有人中途闯进来。周时予将汤药灌满浴桶之后,也颔首退了出去,在外头守着院门。
沈盈缺卸下钗环,褪完外衫进来,萧妄已经换好寝衣,正仰头靠坐在浴桶内闭目养神。墨色长发如瀑披散,襟口梨花白的绸缎被褐绿色药汤冲得四下漂荡,雪白的胸肌线条若隐若现。
沈盈缺忙移开视线,纵使已经不是
第1回,自己还差点为他生下孩子,她还是会为这种事脸红羞臊。
这次的浴桶和上次一样宽大,同时容纳三四个人沐浴,也绰绰有余。只是这回,桶壁边缘多添了一圈平行于地面的木板,似是要为了方便他们摆放澡豆草药等物,但又宽阔得足够人垂腿而坐,恰似胡人常用的高脚凳。首尾两端还立了等身高的铜镜,镜面磨得光可鉴人,纵使眼下布满水雾,也依旧能将室内的一桌一椅,一人一物都清晰地描绘在镜面之上。
“这是……”沈盈缺站在镜子旁边,一脸惶惑。
然不等她问完,萧妄便攥住她的手腕,发力将她拽入水中,双手绕过她腋下,从背后抱住她,轻轻啃嗫她柔软白皙的耳朵,嗓音沙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