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传来“扑哧”一声笑,沈盈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盆地底下还敞着一间青竹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和外头的华丽相比,这里明显要朴素许多。无论屋梁门窗、椅榻案架,皆为翠竹所制,门口还放养了几只白鹤。站在竹轩门前举目环顾,周围是一圈圈梯田一样的高坡,上面花草层叠,像极了一片片花萼,把来人如花蕊一样拢在中央。
沈盈缺才能明白,原来“临芳藏池”藏的并不是池,而是人。
而此刻,正群芳被“藏”在蕊心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拓跋夔。
“这个地方如何?我花了好几年工夫,才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可还和阿珩的心意?”拓跋夔笑吟吟问。
沈盈缺很想说不,但又觉实在对不起这么多美丽的花,于是冷哼道:“太过奢靡,我怕是无福消受。”
拓跋夔爽朗一笑,“哪里就奢靡了?没想象的那么麻烦。你看,这每个花圃旁边都有沟渠,从洛水直接引水浇灌。若遇暴雨,底部亦有排水引去别处。一切皆能自给自足,根本不耗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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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引颈扫视一圈,发现果然如此,心中暗道佩服,但又不想夸他,免得他又蹬鼻子上脸,跟她扯一些有的没的,淡淡“哦”了一声,便顺着夹花小道,去往竹轩。
在她进门的时候,拓跋夔就已经命庖厨上菜,眼下两人面前的食案上都摆满吃食,炖羊尾、酸枣糕、蒸藕玉井饭,居然还有一盘切好的鱼脍,旁边就是橘皮和熟栗子肉捣成的蘸料,还有一壶葡萄美酒,配着夜光杯。便是在南朝,这样一桌也算得上“盛宴”了。
拓跋夔笑眯眯招呼沈盈缺坐下,寒暄道:“准备得匆忙,就只有这些,你先将就着尝个咸淡。等以后庖厨知道了你的喜好,就能按照你的口味给你置办菜肴了。不过再怎样,都要比南边那些小鱼小虾好吃的。”
这是料到她今天定然走不出这座别业了?
沈盈缺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多谢五殿下好意,只是我这人比较恋旧,吃东西呢,也有固定的习惯,注定只能挤在南边吃点小鱼小虾了。当然啦,等忌浮北伐成功,这些北边的伙食该习惯还是要习惯的。”
简单一个开场白,可谓火药味十足。
拓跋夔眯起眼,兴味地打量她。
沈盈缺也翘着下巴,和他对视得不卑不亢。
良久,终是拓跋夔先败下阵来,笑着摇了摇头,屈指轻叩桌案,“阿珩就这么自信,那姓萧的能攻下洛阳?”
“不是我自信,是事实便是如此。”沈盈缺道,“五殿下肯接下拜帖,邀请我过来,以贵客之礼相待,不就是因为忌惮他,忌惮他手里的应天军吗?”
“就不能是因为你?”
“多谢殿下抬爱,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拓跋夔弯眼一笑,叹息着越发大幅度地摇了摇脑袋,不置可否。也似乎真被她提醒了什么,他索性就着这个话茬问她:“阿珩这般从容不迫,可是觉得自己今日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不待沈盈缺回答,他便“哦”了声,道:“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就在刚刚,你进门的时候,我的手下在皇子府的库房里头抓到了两只偷油吃的耗子。”
沈盈缺眼皮一跳,人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好在及时捏着拳忍了回去。
然这一点微妙的破绽,仍旧叫拓跋夔捕捉到。他嘴角扬起恶劣的笑,声音带着几分得意,“那两只耗子啊,也忒没眼力见儿,以为我不在府中,他们就能趁虚而入,殊不知我之所以选择在府邸外设宴,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且我手底下全是会易容变声的好手,区区两张人皮面具,眼睛一眯就能看出来,他们还是太嫩了啊……”
他摇着脑袋,长吁短叹,一副真心为他们惋惜的模样,然眼底恶毒的光,却浑然不是这个意思,“阿珩以为,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劓刑?车裂?还是凌迟?”
沈盈缺缓缓捏紧膝盖,上牙紧紧咬着下齿,不叫自己嘴里泄出半点不该有的声音。
拓跋夔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叫她这副死命强撑的模样满足到,还是秀色实在可餐,他难得善心大发,对沈盈缺开恩道:“不如阿珩先跟我说说吧,你为何会出现在宝库里?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连我的府邸都敢去闯。”
“是因为萧妄吗?听说他看着强健,上阵杀敌都不在话下,可其实身体的里子早已崩垮,你是来帮他找续命宝药的吗?”
“老实告诉我,兴许我一高兴,就放过那两只不知死活的小耗子。但若是叫我发现你在撒谎……”
他眯起眼,笑得格外灿烂,仿佛邻家温润可亲的大哥哥。可稍微了解一点他脾气的人都明白,这样的笑才是最危险的。
沈盈缺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左胸内狂跳不止的心脏,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回答:“没找什么,不过是听说你们羯人里头一直有一个传说。说什么你们是长生天的后人,世代都受长生天的庇佑,皇室中甚至还有一样天神赏赐下来的法宝,叫连城璧。能助你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有它在,哪怕南朝的兵马兵临城下,也会顷刻间被长生天随手打散。”
“百年前,你们能顺利南下,从汉家手里夺走泰半江山,也是靠着它的助力。左黎王当初偷偷从宫里盗取宝物,也是为了得到它,让自己顺利登上皇位。甚至还有拓跋氏的贵族,重病在榻,数月不起,药石罔效,最后靠着那枚玉璧的神力,才起死回生。”
“所以你是特地来找那连城璧的?”拓跋夔挑起一侧剑眉,眼底满是不信。
沈盈缺攥了攥自己的手心,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子不语怪力乱神。长生天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但架不住我朝中有人忌惮,非要忌浮在正式攻打洛阳之前,把这件事先弄个清楚,否则他们绝对不同意出兵,也不会再给忌浮提供任何辎重和粮草。”
“你知道的,在外行军打仗,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一场兵事,一旦起了内讧,会招致多么可怕的后果。忌浮不好正面拒绝,但又t?不方便亲自过来打探,只好由我来代劳。真计较起来,这账还得算在你头上。”
拓跋夔诧异,“我头上?”
“对,就是你头上。”沈盈缺愤愤然瞪着他,“要不是你弄出来的劳什子天师教,将南朝上下子民都搅得‘不问苍生问鬼神’,出门吃个饭,都要给自己卜一个卦,我何至于要这种无稽之谈,冒险来洛阳走这一趟?”
拓跋夔忍不住笑出声,咳嗽一声正了正神色,继续一瞬不瞬地审视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所以他也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不应该吧?堂堂广陵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沈盈缺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天真又狡黠,“堂堂广陵王殿下的确是不好说话,但堂堂晏清郡主的郡马爷,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当说话的人,还是晏清郡主本人的时候,殿下觉得呢?”
拓跋夔脸阴沉下来,磨着后槽牙冷冷笑起来,“你若再跟我秀这个,我现在就把你说的那连城璧拿出来,先咒你个眼下耳鸣,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