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旖在烟灰缸拧灭第二根烟头的时候,施明威下楼了。
他穿着拖鞋无声走向沙发,在施旖的对面坐下。施旖在他注视的目光中点燃第三根烟。
打火机扔回桌子上,发出冷酷的“啪嗒”声响。施旖靠回沙发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夹开嘴里的烟。
弥漫的白雾隔断了施明威始终沉默凝视的严肃目光。
那样的眼神带着沉思和无奈,还有一些忍耐,施明威没有像以往一样严厉呵斥她抽烟的行为。他只是平静地靠在沙发上,双手在身前交握,展示出一种等待和平谈判的姿态。
施旖俯下身靠近桌子,点了点烟灰,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撑着拿烟的另一只手,那根烟雾袅袅的细烟松松地夹在指间,施旖凝视施明威,开门见山地问:“要说什么?”
无所吊。谓,和叛逆的姿态。
施明威轻微蹙了眉:“你这样子,是在无声地反抗吗?”
施旖笑,不紧不慢吸了口烟。“我以为你不会在乎我的态度。”
“你是我的女儿。”
“那我要恭喜你吗?”施旖很快接上。
施明威用略带陌生的眼神盯着施旖,仿佛不认识她一样,亦或者是重新认识她——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儿,居然泰然自若、脸色平淡地与他对峙交谈。
他想起几年前的那晚谈话——上一次和她认真的交谈,居然已经是几年前了,而且都是因为琳娜的事。她当时只有十四岁,也是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他顿然意识到,他原本印象中生活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竟然早已变得心思沉重、敏感叛逆。
施明威突然感到一阵局促。他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放松交握的状态变成了双手环胸的认真态度。
“旎旎,无论如何,孩子已经来了。我们应该接受这份……”说到这,他突然停顿一下,施旖猜他要说礼物——也许是琳娜这么和他说的,他下意识想到了这个词——但转瞬他改口,“接受他。”他叹息着说出口,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们应该接受他……施旖细细咀嚼这句话。
“施明威。”她又开始直呼其名。
施明威脸色凝重望着她,施旖继续盯着他说。
“我小的时候,总觉得你很忙。”
“在家的时候,母亲陪我玩。上学的时候,母亲送我上下学。上兴趣班的时候,还是母亲接我上下课。去旅游,也是我们两个人。”
“你偶尔回家,母亲会非常开心。提前几天就一直念叨,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准备去哪里玩,让我给你拉奏新学的曲子。我知道,母亲很爱你。”
施明威听到这,面现苦涩和哀伤。施旖自嘲地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机械的微笑。她把烟送嘴里,猛吸一口,浓烟过肺,她才缓缓吐出来。
“那天我非要去商场玩,母亲开车带我去的。”施旖紧盯着施明威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这么多年,施明威从来不敢问她,那天晚上发生的具体事情,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知道那天晚上雨下得多大吗?”施旖继续说,紧盯他的眼神却突然失焦,仿佛陷入内心深处的回忆,她打算把那份回忆挖出来告诉施明威。
“施明威,”施旖轻声叫他,仿佛有气无力,她的眼神持续失焦,“你知道路边的那根铁棍,贯穿妈妈的胸口吗?”
她语气平淡地说出来,仍抵不住鼻子一酸,眼眶瞬间聚集泪水。
多少年了,每每想起那个噩梦般的画面,她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指颤抖,指间燃烧的烟头掉落灰烬,她目光聚焦在施明威震惊的眼里,一字一句轻轻地说:“我看到了。”
聚集的泪水从眼眶中掉落,施旖喉间哽住,感觉陈年的痛苦和怨恨刺穿内心。
“施明威,”她沙哑的声音颤声强调,“我亲眼看到的!”
泪水夺眶而出。那晚残破寒冷的雨夜仿佛再次将她包围,她亲眼目睹她最爱的母亲,痛苦地死在血泊和暴雨中。
“你现在要我怎样?”施旖满脸泪水看着他。施明威脸上布满凝重的悲伤,强忍情绪。
“看着你们恩爱吗?”
“太好笑了。”
施旖倏地冷笑一声,把剩一半烟扔在烟灰缸里,抽几张纸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站起来离开客厅,走过施明威身边时,她低头瞥一眼仍沉浸在伤痛中的施明威,留下一句话。
“这个家,有琳娜的孩子,就没有我。”
海边大道路灯明亮,一直往前延伸到海岸线。
旁边的别墅群伫立在海岸边,楼房和院子满是灯光装饰。远处可以看到海,夜色中隐约传来海浪声,寒冷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