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浔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个女子顶着她的脸还要做疏远他的事,所以他又向前进了半步,本想说些他处理完政事就去看她的话,脚下却不期然踢到了什么。
躺在路上一只孤零零的食盒。
寻音立马就要去捡,稚陵也低头讷讷不言,她尴尬地想起来她本是要给即墨浔送饭,结果一心讹钱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自认她对人家是这么不上心,怎么还能指望人家对她上心,心底忽然生了几许愧意。
即墨浔浅浅一笑,几不可闻,但她偏偏就是听到了。她惊异地望了一眼即墨浔,不知他在笑些什么,是觉得她平地摔很好笑么,那也太可恶了。
即墨浔含笑的嗓音响在诸人的静默中:“爱妃原来是为了孤,孤又怎么能把爱妃留在这里?”
说罢,他走上前,将稚陵拦腰抱起。——她实在太轻了些,就像羽毛似的,轻飘飘的要随时飞走。
他想到了这个比喻后,眉头便蹙了起来,在她耳边道:“怎么这么轻,好似比前几日还要轻。”
他那低语只似羽毛般刷过她的耳朵,惹得她差点控制不住地要笑出来,险险忍住,还未从刚刚他的转变中回了神,试探着说:“可能是头上没有戴那些首饰?”
却不见他的眉头舒展。
稚陵心里却乐了乐,这算是挑战了他的规矩么?她也能被人选择,真好。
她这是误打误撞,完全不知即墨浔是哪里被她触动了。最后她归结到自己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上。
不过此举落在郁云的眼中,却情有可原。他跟在即墨浔的身后,默默地想,陛下身边从来就没有亲人关怀陛下的身子。从前,姑娘是最关心陛下的,可是姑娘红颜薄命……
而这位夫人有着姑娘那张脸,还有这份心,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他是陛下,也实在会被触动。
月光浅淡,一路她只闻见有浅浅的呼吸声并轻轻的脚步声,仿佛他们不是要去处理紧急的军务,而是在漫长的小径上闲庭信步。
即墨浔抱着她到了御书房的门口,那里自然灯火通明,光是守门的侍卫都层层叠叠,颇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不过即墨浔没有领她进去,而是绕去了御书房的背面,背后隔着一条小巷另起了一座小阁,她抬头看到匾上书有“衡无”二字,苍劲瘦直,铁钩银画。
他踏进阁中,进了内室,稚陵惊奇地望着这里,这里布置格外简陋,就连她在谧园的香闺,也没这么简陋的。没有任何装饰,墙刷得很白,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硬榻。
桌子上还有厚厚一叠书。根据稚陵的猜测,那绝不会是话本子。稚陵突然对衡无二字有了了悟,是指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吗?
而在唯一凳子上坐着的老太医连忙起身行礼。他面容不曾有一丝慌乱,仿佛眼前这一切不能令他有一点动容,甚至是荒谬可笑的一件事,而自己……
这不正是来此的一路上她所希冀的么?这不正是让她得偿所愿了么?
可为什么,她觉得很难过。
即墨浔今夜着了件月白色锦衣,她目光缓缓下移,到了腰畔,果然见他朱红腰带上绣着一片不起眼的海棠裴子。他身上染血,这片海棠裴子也无可豁免,洁白的线通通染成了此时的血红色。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桩事。
那件事于她并不算近,大概是为着日日都在怀惘,则不会轻易遗忘久隔。
在苏妈妈她们眼里,即墨浔扮演的是个她的“穷酸的相好”的角色,他说他叫白天,她还笑来着,说起名还蛮随意。
因为他每次上花夜楼来都不曾像他的幼弟那般上上下下赏一个遍,且每每都要易容成穷酸士子的模样,窄袖青衿,看起来穷得一塌糊涂。
那一天他来花夜楼告诉她,绛京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今夜便要连夜离开绛京。
她问他晚上能否给他饯行;他又沉吟着,说晚间还要与某公子邀约赴会商讨事情,怕是不成了。
她便独自摸索去了他们约定的绛京南郊的十四桥。
她隐在桥边一株海棠花的影子下,自垂睡的海棠花枝的花影里偷看。
但那个晚间她其实没有瞧见她的相好。
有一道冷冽的声音率先响起:“公子,您此番回到绛京,若王后知悉,恐会拿您把柄。”
皓皓明月下,白衣青年颀长身姿立在桥上,锦衣若雪,轻披了件白鹤氅。墨发笔直地垂在身后,皎洁月色落了满身。他微微回身,光影里错落出他的宛若桃李颜色的眉眼。
他朝着同伴的方向,语声平淡温和,扣着严丝合缝的冷意般,一字一顿,“是以一击必杀。”
她捂住嘴不可思议,他们竟然在讨论杀人的勾当?
一惊之下,她偏偏踩到了枯干的枝裴,发出静夜里难得的响声,他们回头,全部看到她了。
突然,这时她耳边擦过一枝冷箭,破开格外寂静的深夜,直向白衣公子飞去。
她再次一惊,高声叫道:“小心!”
白衣人灵巧侧身避开,箭钉上对岸的树干,她惊魂未定看着对方,看见白衣公子转过身来时沐着淋漓月光,呼吸一窒。
他实在美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