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兜兜转转走了多久。
寒声见到她时,连忙迎了过来,焦急道:“娘娘怎么去了这样久,皇上都在叫人找。”她肩膀上已落了一层薄雪。
稚陵心底很不忿地想,梁王扶昀不见了老婆,就知道自己去找,他却不会。
然而不忿归不忿,今夜当着宾客的面,须维护好国母凤仪,只好笑了笑说:“刚刚去更衣,倒让大家久等了。”
温弦也围过来:“竞价的时间结束,该娘娘主持评选了。”
说着替稚陵整饬了一下微乱的发髻衣袍,却很眼尖,压低了声音说:“娘娘这袍子角怎么烂了……?娘娘可是没注意,被什么花木勾了?”
稚陵有些疲惫地说:“或许是吧……”
她微微抬眼,就看到不远处怡然亭上伫立的玄袍青年,他背着一只手,身形颀长,眉眼清冷,淡漠看她。
她骤然记得是在山茶花丛处偷听才勾破了衣裳,立即紧绷起来,一阵心虚,匆忙错开目光。
她转瞬又想,她心虚什么,该心虚的是即墨浔才对,是他背着她去和丽美人私会,和丽美人放河灯。
捋清这一层,她登时没有了心虚感,乃至站得更直,微微笑着回应他的目光。
怎知她这一眼直直看清了站立在即墨浔左手侧的丽美人。
丽美人含羞带怯,稚陵目光下移,顺着她的胳膊看去,才恍然明白,即墨浔负着的一只手,大抵是在背后与丽美人紧紧相握。
她心头好不裴易燃起来的火苗再度熄灭。
既然这样,他还看她做什么呢。
温弦还在替她衣角上的缺口着急:“娘娘,奴婢回宫去取披风来——”
但露落园距离栖梧宫一来一回得两刻钟时间,哪里来得及,稚陵垂眸看了看,终于说:“随它罢,左右没什么,花枝勾的,还能作假不成。”
寒声道:“娘娘您不在意,叫别人看见,免不了私下里嘲笑娘娘,万万不可。”
稚陵还要再说服她们不必为这点小事愁眉苦脸,嘲笑就嘲笑好了——争持之际,梁王妃忽然从一盏灯下走过来,眉眼盈盈:“今夜夜寒,娘娘若是不嫌弃,先披上妾这件披风罢?”
说着便解下那件黑狐狸毛的披风,极自然地给稚陵披到身上,又仔仔细细系好带子。
稚陵一呆,倒没想过替她救急的是慕裴音,朝她笑了笑:“多谢王妃了。”
慕裴音颔首:“是妾恐娘娘夜寒才借了娘娘披风,不是为别的。”
稚陵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不会向别人提及她衣袍上缺角的事,点了点头。
露落园桐间榭已备好坐席,众人一一落座,围成一圈,帝后面南最尊,其余各位宗亲便依照长幼尊卑排好次序。
皇太后宫里的穆嬷嬷来负责宣读结果。
稚陵这个时候心思已不在斗灯输赢上,但看到寒声和温弦都满脸期待,也只好装得满脸期待,尽管她想也不用想,自己的手艺哪里又能比得上“心灵手巧”的丽美人。
花灯编号是随机打乱的,只这时才逐一揭晓哪盏灯是由哪个宫制作。
面前各色巧夺天工的花灯一盏接一盏呈上来,稚陵撑着腮,强打精神,听着穆嬷嬷报着:“……第一号灯,贤王府出价一百两。”
稚陵眸子懒懒一扫,扫见底下坐着的一名御女垂着眉眼,但肩膀耸动,大抵是在偷笑,她便知道,虽然这价不高,那个御女也已很高兴了。
一连好几人都是有出价的,哪怕无缘做赢家,也十分欢愉。
稚陵心底漫起一些羡慕,——她们的欢愉来得是那样裴易。
她瞥眼偷瞧身侧端坐的即墨浔,即墨浔的手上握着一只青瓷绿盏,茶水氤氲冒出雾气,他眉眼自巍然不动似的凝在雾色茫茫中,仿佛凛冬塞上的山巅寒雪。
……看起来他的欢愉,来得也同她一样艰难。
她的号牌是十八号,正好对应她生辰的日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得上?
虽说她心思已不在输赢上,但一连串地瞧见旁人是那么高兴,不由得也就被感染到几分情绪。
她仍旧是撑着腮,匿藏在表面云淡风轻底下的心脏,跳得欢快又惴惴。
她也很期待,当即墨浔看到她做的鱼龙灯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对她有所改观。
一般来讲,一位夫子对于学生里的差生,总会印象深刻点;而当该差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时,夫子则会毫不吝啬地鼓励于他,并且对他印象更加深刻。
稚陵曾有幸做过上述理论里那个差生,并深刻体会到了彼时夫子对她的细致关注——指每逢提问必然有她一份,每逢罚抄亦如是;她深以为然。
现下,穆嬷嬷报出的号数愈是离十八号近,她心口跳得便愈欢腾难抑,等报到十六号时,她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似的,不得不调整了一番姿势,直起身,端住杯盏稳定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