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人皆已红了眼眶。
段夫子又望向徐阁老,笑问道:“老同窗,让少淮领我出去走走可好?”
徐阁老点点头,明明哭着却还笑,道:“好,都好。”好友的遗愿,岂能不允?
段夫子止住了要尾随的少津、言成、言归,他道:“为师会回来的。”
裴少淮将自己大氅捂在夫子身上,推着夫子从正门出去,穿过巷子,在附近找了一片冬景。
田间覆着白雪,不远处的矮山上几株苍苍,唯独雪松绿意依旧,松枝上的残雪映得更翠。
段夫子心满意足。
“少淮,你替我来办身后事罢。”夫子道,“叨扰徐兄这么多年,最后这点琐碎事,就莫再叨扰他了。”
裴少淮紧紧握着夫子的手,眼中的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点了点头。
“傻孩子,莫哭。”夫子已无力为他拭去泪水,只能继续吩咐后事,段夫子道,“世人皆道,人死之后,理应回归原点,回到他出生的地方,我亦不能免俗。”
裴少淮知晓,段夫子想回的不是故里,遂静静听着。
“我说的不是故里,自我残废无用以后,我与段家庄便毫无瓜葛了,我不愿为了入乡冢,而使他们能拿着我的灵位,向你们邀功请赏。”
“为师的原点,在白鹿洞书院的后山上,那里才是我这身残躯出生的地方。”
“那年,若非徐兄夜里登山相救,我早该魂断西天了,又岂会有后来的这一番精彩境遇?”
“所以,将我埋在那里罢,不必有碑,不必有名,不必有香火。”
裴少淮乱得手足无措,满脸泪痕再无平日的半分稳重,他带着哭腔应道:“好,皆如夫子所愿。”
至少夫子说,他后头的这番境遇是精彩的。
交代完后事,夫子最后再看了一眼山上的雪松,不舍道:“少淮,回去罢,我……有些困了。”
裴少淮醒过神来,再不敢慌乱。
他用大氅裹住夫子,将夫子从轮椅上抱起,紧紧抱在怀中,步子稳而快地往回走,一路不停地说着:“夫子,我们就快到家了……”
独留磨得光滑的轮椅,空对着雪地、晴空与青松。
……
回到徐府,众人看到裴少淮满脸泪痕,步子慌快,便知晓夫子已是弥留之际了。
夫子躺在榻上,目光扫过他教的每一个学生,仿佛在无声念他们的名与字。
徐望,字骋目。
徐瞻,字千里。
徐言成,字子恒。
裴少淮,字伯渊。
裴少津,字仲涯。
徐言归,字远行。
虽不是他取的名,却全都是他取的字。
段夫子欣慰笑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你们都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