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一点儿别的什么。
林继庸点头:“一刘称王,两刘为臣,这两刘之中,刘湘更信他师父刘丛云。养甫应该也知道,当初四川向南京请任的财政厅长,并不是刘航琛,他是走了宋子文的门路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对……”曾养甫有点悟过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呵,我人虽不在国内,心耳神意却处处都在,不像某些人,蠢得什么都看见,却好像瞎子。”
曾委长:“……又骂?”
露生见他俩又掐,低头一笑,分开两人,“所以神汉今天来,只是走个过场,而且这个过场要走得明白,就是清楚告诉刘湘,他保了我了。至于刘湘,帝王权术,当然希望两边制衡,而不是刘航琛一家独大,尤其财权这块,他乐见两虎相争。”
林继庸又骂曾养甫:“听见没有?”
露生却惋惜,“也不能全怪曾先生插话,既是阳谋,算不算这一卦也都无妨。刘道长心急了些,其实术数之说,大可不必当着我们的面提,背后说一句就够了。仗着师父的名头在外人面前跟刘湘耳提面命,这未免太狂了。”
曾养甫嘴硬:“听见没有?”
林继庸无言以对,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刘丛云这样成熟的骗子,不该犯今天这种低级错误。保得太用力了,反让刘湘起疑心。按照他们几天前的约定,原本应该是神汉陪着刘湘,一起会见露生,然后敲敲边鼓。
他今天没有按时到场,林继庸已经觉得不大对劲,来了又像吃错了药。
怎么搞的?!
露生度他神色,心知今天这局面恐怕十有五六不在算中,轻声安抚:“有时做事,可能真要看天意。林先生别生气了。”
林继庸朝曾养甫甩锅:“什么天意?十拿九稳的事情,活生生给你搞砸了,我真是佩服你们这些人的脑子,没有事也能弄出点事来。算命打卦,那是概率学的问题,谁能保证打出来的卦一定大吉?万一是个凶呢?”
“那也可以自圆其说呀。”曾委长圆滑,“比如说,嗯!我知道主席心中不愿白露生来四川,你看!上天给了一个凶卦警示你!”
林继庸:“……你可真会说话。”
“呃,再比如,在那个占卜的道具上做点儿手脚——”
林教授拿看弱智的眼神看他。
大家束手无策,也只好老实等待。曾委长自认笨蛋,伤心地去角落玩鸟,两个教授一个发懵另一个无能狂怒,都在草坪上呆站,露生和嵘峻陪着。
哦,还有一大群白鹤,满地拉屎。
林教授烦死了。
这头刘湘与神汉进得里间,尚未说话,神汉先长揖一礼,道:“玉宪,这卦不必打了,我向你贺喜。”
刘湘玩味地看他:“这话怎么说?”
神汉笑道:“天意已明,又何须问天?玉宪难道没看见,外面百鸟朝凤?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异象——”
“鹤是你养的。”刘湘的脸终于沉下来了,“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刘丛云怔住:“玉宪觉得我骗你?”
刘湘不说话,许久方道:“我尊你为师,你我师徒有如父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几时不答应你?”
房间内静可闻针落。这个小房间是刘湘专用来扶乩卜卦的,无论大小事情,都会卜上一卦。说来有趣,术数这种东西,占得久了,信的人会变不信,可是再占久些,不信的人又会信了。刘丛云的信徒里,包括刘湘,他们当真信命吗?也未必,自己怎么用天意诓骗民众,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可要真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谁敢说?
刘丛云看见桌上散落的铜钱,知道自己这个称王的徒弟已经占过卦了。长叹一声,苦笑道:“可见修道不能偷天换日。我常说假话,说假话时,人人都信。如今我说一次真话,你反而不信。”
刘湘不言语,沉默地看着他。
刘丛云道:“我实和你说,来找我的不是白露生,是那个姓林的教授,他叫我帮忙说点好话,我也应了他,不过是十万块钱罢了。可是今天早上我养的鹤突然群飞向西,向你这边来了,我阻拦不住,这必是异兆,却不知是吉是凶。玉宪,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弟,我真心担忧,立刻为你起了一卦,乃是百鸟朝凤、引凤游龙。”
“引凤游龙?”
“对,就是说,当时当刻,你这里必有凤凰落地,引逗游龙!”刘丛云唾沫横飞,“我连约定的时间都错过了,连起三卦细推,此事不仅于你大利,而且匡扶社稷,救护生灵,功德无量!”
“那这个凤凰,是白露生?”刘湘逐渐好笑,“他一个唱戏的,也配当凤凰?你不如直说他长得乖就是了。”
“哎,我等修真之人,难道还看皮肉俗表?我是观他骨骼清奇,气度非凡。”刘丛云恨铁不成钢,“你看他面象,柔和清秀,肤白且润,必是金命之人,再看他名字,金生丽水,于你旺而又旺。”
刘主席捣乱:“那他要是凤凰,怎么没见他走路就有鸟跟着呢?”
“怎么连这也不明白?天地人和!你问过他生日没?是不是九月生的?”
“嗯。”
“这不就对了?九月之金,须水来主。”神汉全是道理,“你忘了你是天下第一等的水命人?他要是不到你这里,哪能显出凤凰格局?离了你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开始联系实际,“他以前唱戏的吧?贱中之贱,可是现在来见你,是不是群英簇拥?这就是一感王气,泥土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