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津斟酌着往她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端过去递给她,章入凡伸手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在他的注视下抿了一口。
有了早上那杯白咖啡做过渡,章入凡对咖啡味道的接受度高了,也能品出些咖啡特有的风味。这杯咖啡没加奶,口感要比早上他在店里给她做的那杯浓郁,入口苦涩,后调微甘,一口下去唇齿留有余香。
“手冲咖啡,喝得习惯?”
章入凡双手捧着咖啡杯,她对咖啡了解不多,对手冲更是知之甚少,但她还是给了正向的反馈,“挺好喝的。”
沈明津端详她的表情,几秒后才敛起视线,语气平淡道:“喝得习惯就好。
章入凡的拇指无意识地抚了抚咖啡杯的杯把,静默片刻才仰头看着他,颇为小心地问:“沈明津,我们能聊一聊吗?”
沈明津眸光微动,大大方方地坐下,“可以,你想聊什么?还是上回那个话题,我和你表白的事?”
即使是以前的感情,此刻章入凡听沈明津自然而然地提起,心头还是微有触动。她想起那晚外婆说的话,抿抿唇,下定决心般张口说道:“动员大会那天真的很抱歉,我不是存心要说那样的话让你难堪的。”
“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你那天心情不好。”
沈明津看到章入凡目露惊讶,把她的话抢先说了:“我怎么知道的?”
章入凡张张嘴又阖上,只是看着他,等他解释。
沈明津难得迟疑,片刻后才还原那天的场景,“我看见你哭了。”
章入凡这两天反反复复地回忆起动员大会那天的事,自然也记起了自己当天因为家里的事哭了。
父亲章胜义从小教导她要坚强,所以章入凡很少流泪,受了伤吃了苦都是生忍着往肚子里咽的,动员大会那天是她鲜有的几次情绪失控。她的崩溃是悄无声息的,眼泪是默默淌的,至多不过几滴泪水,尚不及打湿脸颊就被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她始终以为那回的神伤无人知晓,却没料到被沈明津看到了。
“那天早上我在你书里夹了一封信,但是你一整天都没给我答复,傍晚看到你……我没忍住就冲动了。”
沈明津没好意思说动员大会那天是他十八岁生日,他自恋地觉得自己十八岁了,是男人了,可以向心仪的女孩告白了。前天晚上他想了很多表白的方法,以他的性格,就算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示爱他也可以坦然做到,但章入凡的性格不像他。
他知道她不喜欢成为焦点,所以一切兴师动众轰轰烈烈的方式都被他排除了,左思右想后,他选择了最古老的告白法——写信。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信,抓耳挠腮洋洋洒洒,却怎么都不满意,想到语文老师在课上说的要抓住中心思想,他最后只在信纸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上了一句话。
动员大会那天课间,他趁班上同学都在操场做操时独自溜回了班级,把那封信夹进了章入凡桌上的一本书里。那本书的书名他还记得,《绿山墙的安妮》,那阵子他总见她捧着那本书在读,他想告白信夹进那本书里,她肯定看得到。
之后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的,上课下课眼神总不住地往章入凡那瞟,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心里着急,却只能按兵不动。
动员大会结束后,班上几个好友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他心不在焉的不想参与,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就想去找她当面问问,结果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草坪上流泪。
他很惊讶,印象中她是个悲喜不露于色的人。
看她哭,他心里不好受,很想借她一个肩膀,但苦于名不正言不顺,彼时他也顾不上信了,脑子一热,在怜香惜玉的骑士情结促使下就上前当面表了白,一头撞上了南墙。
沈明津回过神瞄了眼章入凡,见她神色凝重,以为她还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遂耸了下肩,洒脱道:“虽然你那天说的话挺气人的,但也不怪你,是我没眼力见儿,自找的,知道你心情不好还往上凑,让你更烦了吧,不然你不接受我也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忽的哂笑,“你一生气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我见识过的。”
章入凡想为那天自己的刻薄道歉,可沈明津已为她铺好了理由,他似乎真的不介意她拒绝他时说的那些话,甚至把她的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抿抿唇,“我那天确实心情不好,因为——”
“你不用和我解释,就算你那天心情不错,委婉地拒绝了我,我也不会高兴。”
“啧,怎么着都是拒绝,你不如绝情点让我死了心。”沈明津耸了下肩,“早知道你忘了我就不提这茬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我们还是校友。”
章入凡梗住,比起那些轻鄙的话语,沈明津更在意的是当时她拒绝了他。
他这一表态把章入凡准备好的陈情都给打乱了,她想解释当初是她误会了他,才会说那样的话进行报复。可诚如沈明津所说,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澄清没什么意义,难道没有那个乌龙误会,她就不会拒绝他了吗?
章入凡自诩冷静的脑袋顿时陷入了无解的茫然之中,她还没来得及捋清思绪,师傅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告诉他们漏水点已经找到了,是局部渗水,情况不是特别严重,防水层不需要重新做,只需要局部修补就好。
师傅还要上楼再检查一下,章入凡没理由留下,她和师傅一起走出沈明津的公寓,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尽管得到了沈明津的谅解,但她一点都没有释然的感觉,心里反而沉甸甸的。
不甘心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