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早先因听说了三姐的旧事,一向不爱搭理她,直到后来姑娘们给书院编写教材才渐渐熟悉起来。三姐忙得顾不上这些,探春脸皮又薄,总为着自己原先多次冷落三姐,不大主动与她说话。黛玉此言,正是想为她二人搭一座桥。
三姐已大步走过来看了看宝钗所写的奏章,闻言朝探春笑道:“如今还乱着,尚且不急,将来总有机会。”
她取了奏章,又急急忙忙地往宫里去了。
书房里钗、黛等人尚未散,等年纪小的妹妹走了,只剩探春留了下来,黛玉方“审问”宝钗:“方姐姐说到出门时为何要看你一眼,你二人有什么事是瞒着我们做的?”
宝钗只见她一双妙目含威,嘴角却悄悄勾起,不由得想到往日她劝告黛玉本分从时之事,如今却倒了个,轮到黛玉来审她了。
她又看了一眼等着听故事的探春,才将前年大雪时节,三姐帮助她乔装出门去南城一事缓缓道来,不仅黛玉用帕子掩了嘴,探春也上前两步,“宝姐姐一向不多走一步路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其实不光她们二人惊疑不定,连宝钗自己回想起这几年来种种离经叛道之举,也觉得此事最为冒险,当日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偷跑出门。
半晌宝钗才叹道:“我见了源儿,方知世上女子,真有另一种活法。一试之下,再也不可收拾了。”
话已经说到此处,宝钗见挑起了黛玉探春二人之心,便接着说道:“因三皇子得了陛下偏爱,觊觎储君之位,太子忧心忡忡,源儿开办书院,正是为殿下招揽人才笼络人心。所以那夜城乱,太子便趁此机会给源儿授官。她今日去见太子,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也有五成的把握。”
缓了片刻,宝钗又接着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陛下和太上皇逃出京城已有三日,城外十万大军围困。”
她看着一时花容失色的姐妹,声音不复平缓,陡然激昂起来:“前路艰险,唯有自己才最可靠!”
短短一夜,三姐提出的两份设想均为太子所准许,有了他的首肯,三姐又拉来冯紫英等人帮忙督办,事情便稳步推进下去。
城门上守城的衙役们换上了甲胄,白天黑夜十几班嗓门大的军士用喇叭向叛军宣读重新润色过的招降条件,在第一个人平安入城获得官职后,千金马骨之下,流民们攻城时愈发懈怠起来,有时即便守城的士兵不往下扔石头,他们也攀爬不上来。
三姐再度来到城头时,即使是同级别的都尉们也纷纷向她行了军礼,不仅是感念她为士兵们换了装备,更明白三姐做成招降之事,将来京城之围一解,方似源升官发财炙手可热,只在转瞬之间。
她向将官们回了礼,同自己第一天上城头时一样对待同僚,她这种稍显冷淡的风格在几天前还是目中无人,现在已算得上礼贤下士了。
三姐来到她一直驻防的一段城墙,站在她身边的马国纲顿时被无数羡慕的目光注视着,眼看着叛军气数已尽,一直跟着方都尉的马国纲也能沾上这份光,此后就不必苦哈哈地守着城门了。
“不可能。”
马国纲自己也想到这一点,正偷着乐,忽听见三姐冰冷的声音。
他愣了片刻,忙问道:“先生,您说什么不可能?”
“我说升官发财绝无可能。”三姐听着四周喇叭里的呼喊,轻轻一笑,“不仅我和手下的亲卫毫无可能,你如此亲近我,前程也丧尽了,甚至比你祖上是罪户更严重。”
“为,为何?”马国纲知道三姐几乎从来不说谎话,何况此等大事还涉及她自身,登时变了脸色,紧张不已地追问。
三姐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诸多士兵,“你看这城中的士卒们,如今是不是分外感谢太子和我。”
马国纲点头,“这是自然,若不是您先提议开府库,太子应允,咱们没有甲胄,说不定早死在城墙上了。”
“那你说,有没有不感激太子,反而怨恨他的人?”
对三姐的这个问题,马国纲犹豫了一会,才答:“或许有。”
城头上减员严重,现在的许多士卒都是好好的当着百姓就被抓了壮丁,不得不登上城头与叛军作战,可谓是生死一线,岂能不怨恨?
怨谁?如今城中谁不知二圣北狩,太子最大就怨恨太子呗。
“可是,陛下回来后敢赌怨恨太子的人比爱戴太子的人多吗?”
“京城之中的名声还在其次,陛下真的能忍受太子在军中的威望比他还高吗?”
这短短两句话,令马国纲联想到了无数旧事,他握紧拳头想要辩解一二,终究无力地低下头去。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天家父子,最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