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泽跟沈黎僵持片刻,但她所说的关系到她性命的话还是令他松口,淡淡道:“我受伤了,你又在此,我不能跟他们打。既然他们叫我宗主,我便以宗主的身份令他们离开。”
“所以,你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但察觉到了对吗?”
段清泽沉默地看着沈黎,显然对这个话题依然很抗拒。
但既然他没有阻止自己,沈黎便还是鼓足勇气说:“你还记得的吧,他们的徒子徒孙赵拓是戮天宗魔修,他们自然也是,他们的宗主,就是魔尊戮天。也就是你。”
段清泽死死盯着沈黎,面色和唇色一样白。
沈黎见他并没有因为魔尊的名字而突然记起一切,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有勇气继续道:“你也不是二十几岁,你是三百多岁的洞虚巅峰修士。我跟你相识并没有那么久,只有不到一个月而已。”
段清泽突然抓住了沈黎的手臂,惊得她蓦然看去。
他眼尾泛红,神情阴冷,薄唇微张,好似从牙关里挤出话来:“阿黎,你是在告诉我,我们相依为命十几年的记忆都是假的?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沈黎不喜欢看到段清泽这模样,连忙纠正他:“记忆是假的,可感情是真的!至于说我骗你,阿泽,你忘记了了吗?最初是你先认我做娘亲的,我想逃也没……”
“够了!”段清泽松开沈黎,蓦地退后一步,定定看着她,好半天才扯出个笑来,“你想告诉我,你说的永远不离开我,你这些时日对我的好,全都是虚情假意?”
沈黎在决定好要说出一切之前,就已经知道会面对这样的质问,她平静地说:“阿泽,不全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又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但同时你对我来说又是危险的,我没法不刻意迎合你。”
段清泽冷冷道:“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是,你说过,我也信的,因为是你说的,而你是‘阿泽’。”沈黎道,“可若你记起一切,你会杀了我。”
“不可能!”段清泽咬牙否认,“阿黎,我不知你为何会这么想,但我绝不会伤你,更别说杀你。”
沈黎刹那红了眼眶,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他并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代表了什么。
“我相信你现在说的!可等你想起一切后,这些时日于你来说,又有多少重量呢?你三百多岁了,十几万天,可这段时间只有几十天,这怎么比?甚至你恢复记忆后就可能忘记这段时间的过往,只会记得我是你前一刻正要杀的陌生女修!”
三百多岁。
是三百五十岁。
段清泽记得崔钰说的,他们矿场分开至今已经三百三十一年,而他离开矿场的岁数是十九岁。
可在他的认知中,他现在只有二十二岁。
万炁宫跟他印象中大为不同的变化,记忆中关于相处相伴的模糊,那些隐隐的预感……他其实早有察觉,只是从不肯深思,因为只要拨开那一层纱巾,他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那过去痛苦的二十年,从来没有一个阿黎在陪伴他,给他支撑,给他希望,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现实与记忆的矛盾割裂令段清泽痛苦地按住了额头。
他听到阿黎在叫他,甚至上来搀扶他,但他推开了她。
他竟然会推开她。
呵,毕竟她不是真正陪伴他二十年的人,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爱他。
假的,全都是假的!
沈黎见段清泽面露痛苦,想扶他却又被他推开后,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是要记起一切了吗?
听到他自己是魔尊,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更在意的是,过去一切都是虚假,他以为他受那些磨难时有人陪着,可实际上没有,他孤独地面对这个对他充满恶意的世界,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沈黎其实可以理解这孤寂。
因为她几乎可以说是跟他一样,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不欢迎他们。她躲在一个小镇上,避开属于修真界的纷纷扰扰,假装她的生活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
她比他幸运多了,若无意外,她应该可以继续假装下去,直到寿尽的那天,在死前怀抱着美好的希望,盼望着在这里的百年只是个梦境,死去意味着醒来,她可以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
段清泽缓缓放下手,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看着沈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