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蠢货!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然敢出手伤他?!”
德惠帝一走,华琼便执起案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心中压抑已久的惊怒犹如点燃原野的星火,瞬间形成燎原之势,将她脸上的倦怠与镇定吞噬得一干二净。
“娘娘……”
蝉衣见状,有些担心她在情绪激动之下,会说出一些忌讳之言,刚想劝慰两句,却见华琼蓦然抬眸朝自己望来。
但见她眉心微蹙,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红,染着一层浓浓的愠色,还未待蝉衣开口,便先出言诘问道:“你确定那封信送到他手上了吗?”
蝉衣谨慎地看了一眼窗外,确认无人后,才低声回禀道:“奴婢保证,那封信的的确确送进了璇玑楼,并且交到了管事手里,但昨日苏公子似乎并不在楼里,所以他究竟看没看过那封信,奴婢并不能确定。”
华琼闻言,眸光一闪,转而幽幽望向远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缥缈,显得若有所思。
“这封信他若是看了,自然也会看见信上留下的暗语,只要找到山寨并说出暗语,便能顺利将禄亲王救走,又怎会与那群蠢货动起手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到此处,她眸光微微一凝,原本剧烈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复了下来,眸底只剩一抹深沉的思忖,“可若他没看这封信,山寨的位置如此隐蔽,连禁军都未搜查到,他又是如何找到的?难道真的是那群蠢货绑人的时候不小心泄露了行踪,又恰巧被他所认识的人给看见了?”
这样微乎其微的巧合,华琼自然不信。她思来想去,觉得苏景迁应是看过那封信,但他却并未按照信中所说的方法救出禄亲王,而是不惜铤而走险。他这样舍易求难,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华琼凤眸微阖,有些烦闷地按了按眉心。
见华琼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蝉衣立即走上前去替她揉起额角,认真分析道:“奴婢猜测,苏公子应该看过此信,但他并不清楚是何人所送、有何用意,所以不敢贸然相信,于是便带人前往信上所说之处一探究竟,没想到却被那边的人发现了,这才打了起来。”
华琼闻言,眸底掠过一抹思虑之色,轻轻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也不无道理。本宫原本只是想帮他一把,却没想到会害得他受伤。”
说话间,她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那股余韵仿佛渗透进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本宫能做的也只有给他放出消息,但却不能告诉他本宫是谁,也不能告诉他本宫策划这一切的目的,否则,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了什么差池,牵连的将会是整个华家。”
华琼喟然而叹,置身于权力倾轧的漩涡之中,红颜如纸张张薄,岁月如棋日日新,若不能步步为营,一步不慎,则将万劫不复。
殿外的光影渐渐将她眉间花钿笼罩,娇娆海棠仿佛蒙上了一层轻愁薄念,只听她沉吟道:“也不知道他此刻伤势如何了,那些御医有没有尽心为他医治。”
蝉衣听后,不由在心中暗暗一叹,念念不忘,终是牵萦于心,即便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权斗之中,却也想要守护着内心那亩方塘。但娘娘明知与苏公子之间早已成了两条不会交汇的线,又何苦如此执着……
蝉衣不免有些心疼,转而替她斟了一盏茶,出言安慰道:“娘娘且放心,有禄亲王在那守着,不怕他们不尽心。”
华琼听罢,端起茶水饮了一大口,仿佛要将满腔苦涩和担忧一并咽下去。她放下茶盏,神思一转,忽然开口问道:“仙福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华琼知道,当太后得知禄亲王被劫持后,定会有所动作,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而今禄亲王既已平安回来,太后便更不可能善罢甘休,必会命人将此事彻查到底,纵使自己做得极为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太后也必然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她必须要了解太后的每一步动作,方才能作出应对之策。
蝉衣不由蹙了蹙眉,回道:“咱们安插在那边的眼线都已被清理掉了,不过,所幸还有一人因平日不怎么起眼,倒是未被发现。早前她便传来了消息,只因陛下在这里,奴婢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向娘娘禀报。”
“是何消息?”
“那丫头说今晨天还未亮,太后便召见了林月晚,对其大发雷霆,欲将禄亲王失踪之事扣在苏公子和林月晚头上,林月晚为了替苏公子辩驳,出言顶撞了太后,因此被太后杖责了三十。”
“太后竟然怀疑此事是林月晚做的?”
华琼媚眼一挑,嘴角露出一抹讥诮之色,嗤笑道:“太后还真是蠢得可以,自己没安好心想要对付林月晚,结果她那宝贝儿子一出事,便慌不择路地去逼问人家,以为林月晚知道了她的那些阴毒心思,所以才绑了禄亲王来要挟她。她还真是把‘做贼心虚’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啊。”
蝉衣见她神情有所松缓,也不由扬了扬唇,但旋即又提醒道:“虽然太后一开始以为是林月晚做的,但当苏公子身负重伤将禄亲王平安救回后,她应该就不会再怀疑林月晚,之后恐怕会将矛头对准娘娘。”
华琼闻言,忽然目光一滞。蝉衣的话好似击中了她心中的某个角落,让她豁然省悟,一个念头宛若一道晴天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缓缓攥紧双手,眸底涌动的神色在不断更替,从恍然到震惊,从震惊到阴鸷,再从阴鸷到幽怨,最后融成了苦涩。
见她忽然脸色惨白,蝉衣一愕,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她呢喃道:“原来如此……”
华琼缓缓阖上眼,微微颤动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黯淡的阴翳,遮住了眼底氤氲而起的酸涩。
“原来他没按照信上的暗语与山匪对接,并非心存顾虑,事实上,即便他知道信上的暗语是真的,也不会用。”
华琼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他特意带着禄亲王府上的护卫一同前往山寨,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太后会因禄亲王为林月晚出头一事而对林月晚心生歹念,所以他才会选择以身犯险,一是为了让太后打消疑虑,二是为了让太后欠他一份人情,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林月晚往后不会再被太后为难。”
林月晚,林……
原来,当年能让他神色微变的“双木林”,便是她啊。
“娘娘……”蝉衣满脸担忧地唤了她一声,此时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华琼强忍着内心深处那股细密的刺痛感,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唇瓣一张一翕,似想问什么,但却又好似害怕听到什么,默然半晌,终是问道:“林月晚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