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绾再次睁眼之时,映入眼帘的是屋内熟悉的陈设以及几盏朦胧的烛火,而此刻,窗外已被夜幕所笼罩。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努力回想着自己与苏瑾上马车之后的情景。
她记得自己一上马车便瞧见子衡也在车上,当即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洛淮舟口中那位会医术的大侠指的正是子衡。她心思一转,又不由牵挂起了苏瑾的旧疾,于是她旁敲侧击地向子衡询问起了苏瑾的伤势。
苏瑾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眼眸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并未插话。子衡也很配合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虽然说的都是一堆医理术语,让她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概的意思就是说苏瑾并未伤及筋骨,只要稍作调养便能痊愈。
对于子衡的这番说辞,林绾绾自是不信。
苏瑾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即便他这次未伤及筋骨,恐怕也会加剧体内旧疾发作,又怎会如子衡说的这般轻松。看来苏瑾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知道他患有旧疾一事,若不是子玉昨夜有些反常,她也不会将所有事情重新汇聚在一起,从中抽丝剥茧看出端倪。若是想从苏瑾身边这些人的口中试探出线索,凭借他们的口风,只怕自己永远都探听不到虚实。
思及此,林绾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太过疲惫还是因为伤口的缘故,她渐渐有些迷糊起来,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而一觉醒来便已是此时。
林绾绾稍稍挪动了下身体,却发现背部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不疼了,也不知是不是暖烟那丫头用了岛上那个怪老头给的那些丹药所致。那老家伙脾气虽古怪了些,但炼制出来的丹药倒是极好用的,回头取些给苏瑾送去,即便治不好他体内的痼疾,但至少也对外伤有些帮助。
这般想着,林绾绾行至窗前,伸手推开了一扇菱格花窗,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天幕里透出些微星光,洒在檐下冰凌上,流光溢彩,折射出一种妖冶的美感。这幅景象,又不禁令她想起了那人稠艳而魅惑的眉眼。
林绾绾不由失笑,她这才意识到……或许,是直到此时此刻,经历了种种之后她才敢承认,自从遇见苏瑾之后,不论岁月如何沉浮,不论什么样的美景映入她的眼帘,她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即便无法冲破平仄流年,心里也始终静静执守着那一份美好,安然坐落一隅,看四季变换、日月更替,拈花不语,只待这一刻岁月重叠于记忆,与韶华重聚。
虽然她不知道苏瑾为何要逃避自己的感情,究竟在隐瞒些什么,但她总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似乎都与他身上的旧疾有关。否则,这么多年来,他为何要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况且沉疴宿疾本就难愈,他既未痊愈,又为何不遍寻名医诊治?
她明白,苏瑾有自己的苦衷,有些事也并非他不愿对自己坦言相告,而是不能,他怕自己的好奇心最终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但苏瑾一直瞒着自己、不让自己知道他身体有恙一事,委实令她生疑。
他明明知道隐居在北落师门里的医界圣手不少,只要他告诉自己,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游说那些名医出山替他诊治。而今他却只字不提,甚至还曾试探自己,像是怕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如此避忌,其中定是有什么隐讳。
难不成苏瑾的旧疾真的严重到了无法根治的地步,所以他才会一次次推开自己?可在他身体里残留的,究竟是难以根除的毒性还是难以根治的内伤?她记得子玉曾说过,若是能找到“荧惑草”,便能彻底治愈苏瑾的痼疾,尽管这种草药只存在于古籍之中,但她相信既然前人有所记载,便一定有迹可循。
不管有多难,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替他寻到这株草药,根治好他的痼疾,届时,他便没有理由再推开自己了。
“小姐,你怎么站在窗边发愣?”
林绾绾的思绪正缥缈于九霄之外,恍惚间,似听见了暖烟的声音,她缓缓收回心神,一回眸便瞧见暖烟正抱着一件斗篷朝自己走来,下一刻,一层暖意便已覆盖上了自己的双肩。
“雪虽是停了,可这夜风却极其寒冷,小姐你身上还有伤,怎可待在窗前,万一再受凉,定会加重伤势的。”暖烟说着,一张俏脸皱了起来,显然有些不悦。
林绾绾知道自己在宫里待了一天一夜,暖烟这丫头定是担心坏了,当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安抚道:“你放心,这点小伤和舅舅那些惩罚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你家小姐身子骨好着呢,不碍事。”
暖烟听了,当即蹙起娥眉,气呼呼地说道:“放心放心,小姐进宫之前也说让暖烟放心,可你瞧瞧,你不仅在宫里折腾了一夜,还带着一身伤回来,叫暖烟如何放心?”
林绾绾闻言,不由暗暗咂舌,心道这丫头今日竟敢教训起自己来了,看来确实被自己吓得不轻,不过这舌锋如火的气势倒是有几分像自己,难怪雨宿平时在这丫头面前总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林绾绾还在替雨宿叹息之际,便瞧见暖烟从桌案上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了过来,显然是这丫头刚才端进来的。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小姐快趁热喝了吧。”暖烟将药碗朝林绾绾跟前递了递。
林绾绾盯着面前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欲婉拒,但瞥见暖烟那不由分说的眼神,也自知理亏,又将话咽了回去,继而讪笑了一声,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林绾绾接过暖烟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角,只觉满腔都是一股子药味,难受得紧,让她不禁想起从前风寒喝药时,那人总会偷偷给她备好一颗蜜饯,待自己喝完药,便立即塞进嘴里,这样药的苦味便会被蜜饯的甜味所替却。而后许多年,她喝完药后都不再吃蜜饯,倒不是因为她慢慢接受了药的苦味,而是她尝过许多蜜饯,但最后却发现,都不似当初那抹甜。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吃蜜饯了,甚至连甜食都吃得甚少。
林绾绾心中不免有些怅然,正想着,忽见暖烟从腰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一边摊开,一边小声嘀咕道:“苏公子说小姐怕苦,不爱喝药,所以特意让人送了这些蜜饯过来,可小姐你不是早就不爱吃蜜……饯了么……”
纸包刚一展开,便瞧见里面赫然放着几颗蜜饯,而暖烟的话还未说完,林绾绾便已伸手拿上一颗放进了嘴里。
在暖烟略带错愕的视线下,林绾绾唇边划出了一道心满意足的弧线。
果然,还是跟当年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