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叶忆葡单手勒缰跃过三丈宽的断崖。矫健的骏马鬃毛间夹着的沙粒扑簌簌掉落,这是服下离天恨草后第四日,曾经连马鞍都跨不上去的柔弱身躯,如今已能骑行昼夜亦英姿勃勃。
"再有一天半就能,见到他了,"她抹去额间汗珠,指腹渐渐粗长的茧子是她日夜习武的证明,娇美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的柔弱,反让她透出三分英气。
官道旁的胡杨树飞快后退,她恍惚想起谢照虞最后的模样,还有他说的故事。
瘦弱的公子就立在沐坊石栏上,
“还有机会和姑娘学凫水吗?”他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可叶忆葡忙着跨坐马上,不在意的回头问,
“什么?”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的,恐怕早已经忘记了,
“我问,叶姑娘还会回来吗……”他说了一半便被晚风呛住,单薄的肩胛在锦袍下起伏,侍女要替他系上银狐裘,却被他推开,散落的额发被泪水黏在眼角,却始终未抬手擦拭,他扯下那块铜符塞进叶忆葡手里,
“就当留个念想……”
有关于那个故事的念想。
*
礼王与姜榕晏大婚那日,皇帝下旨为新房添上盏鎏金宫灯,灯罩上描的并蒂莲瓣瓣带刺。礼王咬着后槽牙,“皇兄这贺礼,臣弟定当夜夜高悬寝殿。”可谁人不知,那宫灯是帝后大婚才能用的式样。
长公主每月雷打不动来探王妃,探的是现生安好,还是故人心意?直到那年冬狩,他在围场瞥见谢家女儿婉宁策马的侧影,眼尾朱砂痣随雪光轻颤,活脱脱是姜榕晏少女时的模样。当夜便求到长公主府,皇兄既爱影子,臣弟便赠他个活的。
永昌三年春夜,皇帝在长公主府的梨园初见谢婉宁,月光浸着满树琼花,她提着素纱宫灯自回廊转来,鬓角一朵山茶随步摇晃,和当年东宫初见姜榕晏时的一模一样。
而谢婉宁攥着伪造的"陛下"诗笺,指尖抚过"愿作深山木"的句子,十六岁的少女不曾知晓,她为之动心的良人,是礼王的有心伪造,并非眼前的真龙天子。
谢婉宁一经入宫便独得圣宠,旁人都羡慕谢家有福气,只有礼王心知肚明,皇兄要的哪是活人?分明是十六岁提着宫灯迷路的影子。
七年盛宠,一朝看清,原来谢婉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像姜榕晏,她恨到彻骨,只怪自己皇帝薄情,只怪自己多年神情错付,直到入了冷宫后才拼凑出真相,当年诱她动了心的不过是礼王伪造的幌子。
七年的情爱与时光,原来是双向的谬误,他把她当替身,她最初爱上的也并非是他。
怎能不恨呢,于是,谢婉宁复宠后第一件事,便是要礼王偿债。
*
礼王府的马车碾过官道坑洼,齐淮胸上夹板又渗出血迹,马车厢里弥漫着药膏的酸气,齐淮试图调整夹板位置,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疼痛,他盯着手上母亲的和离书,火漆印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因为他执意采药受了重伤,才让朝云城大营的内奸有了可乘之机,礼王得救援不及时而兵败,皇帝却更是一反常态震怒要处死礼王,直到,母亲的和离书寄来,礼王才免去了死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淮只能带伤赶回京中求见皇帝。
"世子殿下,前方有茶寮要不要歇一歇。"亲卫的禀报响起,“一直赶路怕您身子受不住。”
“无妨,”齐淮摇摇头,心想,反正再疼,那个人也不会在意。
车帘突然被劲风掀起,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第一支毒箭射穿了车夫咽喉,待齐淮滚落在地时发现,二十个亲卫已倒下大半。
他对着护在自己身前伤重顽抗的孟达海喊,
“快回府,去搬救兵。”
粗粝的麻绳勒进腕骨旧伤时,齐淮问,"你们要多少赎金?"可回应他的是蘸盐水的牛皮鞭,一鞭子抽在有旧伤的肩部,激得他眼前炸开金星。
“我们不要钱,要的就是你的命。”
几个时辰后,地牢铁门发出刺耳摩擦声。谢照虞裹着雪貂大氅的身影被火把拉长投在石壁上,像极了索命的幽魂。
"是你,"齐淮看清了眼前来人,心中了然,"宁妃和谢知裔做的事,你也参与了?"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