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刘荣是妄自尊大了些,若非前一次有世家暗中支持,又怎能顺利攻到建康?而最终他坐拥三州,看着风光,却领的是苏弘功劳。”
“我看,他这般纵容手下排挤当地贤能,长此以往,只怕是连世家都看不惯他。”
“虽是这么说,却也不能小瞧了他的势力。”陆衡道,“方才在朝议上许牧同刘荣辩论,末了却又同他走得很近。”
“可在刘荣部曲将要围困台城时,许牧不是为了不让你冲动地亲自率兵决战,敢于犯颜直谏,甚至纵火烧了朱雀桥么?”
陆衡长叹一口气。
“这也是我始终看不透他的原因。最开始他说愿为我肝脑涂地,却又觉得刘荣起兵情有可原。那夜不惜以死阻止我以卵击石,却又在私下刘荣常有往来……”
“自我幼时起,许牧便常伴于我身侧。《汉书》、《礼记》是他一字一句教我识读句读;《六韬》、《商君书》也由他为我亲自誊抄评点。我不愿信他背叛我,却也的的确确在防着他,许久不曾同他谈心了。”
听陆衡对她分享心迹,流露出些许无奈,沈羡也难免觉得有些唏嘘。
“局势瞬息万变,众人心中也有自己的估量,他们的改变也只是审时度势下所能做的最优选,你不必对此事太过执着。”
“是我一时想不通了……”陆衡自嘲地笑笑,而后直直望向沈羡,“我准备派邵览出镇姑孰,提前做些防备,可以吗?”
“可以。”沈羡扯出一个笑容,不假思索道,“若他能帮到你,那便再好不过了。”
“所以如今……”陆衡抬眼,突然沉默下来。
这内侍与方才并非一人,却看着面熟,沈羡记得他,是那日东宫生变,她留下来的人。
可他服侍先帝,后又自请侍奉太后,怎会忽然来此?
“陛下。”内侍恭顺上前,按着压盖,“太后娘娘派我来传话,说想您想得紧,让您抽空去见见她。”
“嗯。”陆衡应了一声,极力掩饰心中不耐,“朕知道了。”
沈羡以为内侍就要下去,想要捡起方才的话题,又瞥见内侍双手交叠身前,站在他们不远处,不知在等些什么,话到嘴边,最终变了样。
“夏季的茶叶比上初春是要更苦涩一些。”
陆衡很快会意:“毕竟不同于初春嫩叶。不过,如今茶水是以茶饼煎制而成,已经刻意减去不少苦涩了。”
“说起来……前朝用于煎药的玩意儿,如今竟能风靡建康,真是不可思议。”
“我听闻,中书侍郎很是爱茶,日日邀友朋共饮,乃至以茶代酒行宴,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拜访,他人避之不及,接过拜帖也只是连连惊叹,仰天长嘘,‘水厄’又至矣!”
沈羡指节抵唇,适时地发出一阵轻笑:“水厄?倒是有趣。”
话音刚落,却见陆衡耐心全无,眄视内侍,冷冷道:“你在台城中也算是老人,却仍不及新人半点察言观色的功力。”
“三日后,朕自会拜访。”
内侍没再说什么,自知惹陆衡不悦,只能走出屋子。
“自那日以来,孟氏先是日日以泪洗面,站在宫外便能听见她的哭嚎声。后来永安宫内一片死寂,却见方士一批批地踏进宫门,低声替她诵经,从早到晚,绵延不绝,宫人对永安宫也是如避蛇蝎,不敢靠近半步。”陆衡面色平静,话语不起波澜。
“方士?”沈羡问道,“太后娘娘信奉道教?”
“我如何得知?”陆衡轻笑,“或许是变故之后,内心空洞,无所依托吧。”
“话说回来,刘氏外表看似铁板一块,内里却离心离德。”
“有人在私底下向你透露了与刘荣有关的消息?”
“正是如此。”陆衡点点头,“刘荣起兵前便有少数人暗中反对他,譬如刘复;而随着形势不利,刘荣身体不济,如今刘氏的立场是愈发摇摆了。”
“但这还不够。”沈羡道,“即便心生不满,也至多袖手旁观,明面上却不敢冒犯他分毫,我们可在背后推波助澜。”
“刘渊也是这么想的。”陆衡身子后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