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城中大部分百姓被突然响起的钟声吵醒了。
绥金城中最高的塔楼上,那鼎几十年未响过的钟,发出了很多年轻人的生命中从未听过的钟声——
那低沉又厚重的钟声,具有强大的穿透力,回荡在整座绥金城的上空,明明离得很远,却仿佛撞在人的心上,能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许多人敏锐地感知到了异常事件的发生,他们穿上衣服打开院门,才听到大街小巷都传来更夫、城防军,以及官府衙役们心撕力竭的吼声:“洪水要来了!有力气的跟我们去河岸!”
“洪水来了!”
洪水?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先是惊慌失措,回家赶紧收拾家中值钱的物品让家里人揣好,随时准备逃跑。
然后,才能反应过来,他们要跑去哪里呢?
往东,是地势越来越低、情况越来越危险的下游。
往南往北,是汨江纵横交错的支流,走很久才能离开麓北平原。
往西,就是来势汹汹的洪水。
这时,一阵疾如闪电的直觉贯穿了他们的大脑,他们意识到,是啊,是得往西去……是得冲着水去!
在这种时候,一味地逃跑或者坐以待毙,无异于等死,只有与天斗,把水拦在外面,才能获得生机。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他们收拾好家里,安置好家人,千叮咛万嘱咐,便跑出了家门,来到大街上。此时,大街上到处都是惊慌焦虑的人,喊声连天,有人举着锄头,有人背着箩筐,他们都在问——
“怎么去河岸?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城防军的士兵伸长手臂呼号,“煜王已经带着官兵往河岸去了,急需人手,马上出发!”
黑暗的夜色与冰凉的雨幕中,一个个队伍逐渐成型,人群汇入人群,凝结成一支庞大的流动的队伍,一开始这支队伍喧闹不止,所有人都有许多疑问,又有很多情绪想要抒发,后来,这支队伍变得沉默。每个人拿着从家中抓来的趁手的道具,紧张地往河岸边赶着。
抵达河岸时,能看到火光已经照亮了黑色的江水。如今的汨江是骇人的,如同能夺人性命的忘川,江水翻腾,极度动荡不平。
崔煜川、顾婉妤,以及日常配合默契的各位施工师傅们,早已来到了这边,紧急策划治水方案。
通过镜麓的帮助,他们手头积攒了一些石块,可以用糯米浆以及铁钩粘合,沿岸筑成堤坝挡水。
之前修的排水渠现在看来是都不够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建起福源堰和水闸进行分水,才能彻底解决水患。
另外,周边的村庄乡镇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大水过后必有瘟疫,得先把没受灾地区的人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一项项任务分派到人,每个任务都不简单,崔煜川主持大局,轮到顾婉妤时,他说:“你留在城中,安置灾民。”
顾婉妤意图拒绝,她下意识最想要的是留在崔煜川的身边与他一起抗住最危险的事情。安置灾民固然重要,但她在这河边泡了几个月,现在她一样可以和其他人站在最前线。
崔煜川看出她的拒绝之色,连忙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安置灾民非常重要,我信不过城里那些官员,得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负责,你一定要替我守好城。”
顾婉妤想,自己一介民女,怎么能在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员面前不落下风呢?但……崔煜川说得对,现在城中一定乱成一团,必须得有人负责城中的种种调度安排。
“好的,我一定。”她说。
汇集而来的人们在紧急指挥下开始埋头苦干,他们大多数人没有参加过水利建设,只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活,但即便是这样,他们的帮助仍然弥足珍贵。崔煜川带着官兵下水,他们手拉着手铸成一道人墙,开始往河岸填埋地基,加固堤坝。
顾婉妤骑马离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感觉眼前这个异常宏大又悲怆的场面,也许会令她此生难忘。
她驾马离去,带着一小队士兵重回绥金城,那里还有新的挑战在等着她。
吊坠在胸口随着骏马跑动的频率晃动,已经被体温捂热,存在感极强,她单手握住,许下心愿。若是上天垂怜众生皆苦,请一定要放过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