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父亲的统治下活了十六年的姑娘,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哪怕已经过了十七年的新生活,认知和灵魂也依旧被困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
“他可以不是!”沈意欢退开,扶着沈小妹的肩膀,和她慌乱的眼神对视,“表姑,只要你不想,他可以什么都不是。”
“可以不是?”沈小妹讷讷重复,“可以不是?”
“嗯,你可以和他离婚,而且他做了错事,你还有两个表妹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和他彻底断绝关系。”
“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沈小妹的第一反应还是考虑宝珠宝华,“会不会有人骂她们不孝?骂他们不认父亲。”
“我还是一了百了吧。”沈小妹又崩溃了,“把会害她们的人全部带走。”这是沈小妹能想到的唯一也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会照顾她们的对吗?”她握住沈意欢的手,像握住最后的希望。
她替自己的女儿祈求,“我的工资都存起来了,听你妈妈的话没有交给彭庆厚,那些钱够她们长大了,她们不会太麻烦你们的”
“表姑,别人对她们再好,也不会比得上亲妈。”沈意欢打断她,一字一顿,“而且事情还没有那么糟,表姑,你不相信我吗?我保证,你和表妹会安然无恙的。”
“我相信,我肯定相信。”沈小妹的语气激动,“欢欢,你千万别哄我啊,我死没关系的,但你表妹们不能有事的。”
“你死也有关系。”沈意欢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快要喷薄的愤怒和悲悯。
该死的彭庆厚,他远比沈小妹的父亲还有可恶、可恨!这场婚姻里,他一直在用沈小妹对重男轻女的恐惧控制沈小妹。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有将眼前的危机解决了,才能和沈小妹聊更深层次的东西。
沈意欢一下一下地抚摸沈小妹的后背,“表姑,彭庆厚大概率贪污了,还”
沈意欢咽下了关于彭耀祖的猜测,这时候彭庆厚多了一个儿子这个事可能会彻底激化在重男轻女的阴影下活了一辈子的沈小妹的情绪。
“你可以做这个检举人,亲自去举报他收入有问题。”沈意欢语调轻缓,“等查实以后,他会受到惩罚,你和表妹就可以登报和他断绝关系了。”
“就像崔嫂子那样。”沈小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没人骂她和她的孩子,大家还称赞她大公无私。”
崔嫂子是大院里一个小领导的妻子,她亲自举报自己丈夫思想不正的事在大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她是这一年多里第一个“大义灭亲”的,也因为那个小领导
沈意欢其实不想以崔嫂子做例子,但沈小妹又需要这样的例子,她抿抿唇,“彭庆厚的错误要更严重些,是要坐牢的程度,所以没谁会骂你们的。”
“那宝珠的爷奶呢?”沈小妹在关于女儿的事上总是格外敏锐的,“他们会和我争宝珠宝华吗?”
“宝珠说他们根本不喜欢她们,这次回去刚开始对她们还很好,后来就总是惯着耀祖欺负她们。”沈小妹强调,“他们也重男轻女,可不能把宝珠宝华给他们。”
“不会的。”沈意欢可不信白晓燕的事是彭庆厚一人做的,为了安抚沈小妹,她直接下了结论,“他们全家都会劳改的。”
沈意欢也不是胡乱猜测,在有些地方耍流氓都要被枪毙,彭家父母包庇甚至帮着儿子重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那就好,那就好。”沈小妹更加激动,甚至迫不及待,“欢欢,你快告诉表姑该怎么做,是去报案吗?还是找他的领导举报?”
“暂时不做什么。”沈意欢看了眼表,“今晚你先带着表妹们好好休息,明天会有人来找你。”
“我要说什么?”沈小妹有些紧张,“我我不会搞砸吧。”
“很简单,就说你怀疑姑父贪污受贿就好。”沈意欢安慰沈小妹,“明天来的会是自己人,后面可能还会有不同的人来找你,都不用怕,问到别的实话实说就行。”
“我不怕。”沈小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为了宝珠和宝华,我什么都不怕。”
沈意欢把农药从沈小妹手里拿出来,打开水龙头,倒进了下水道,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表姑,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止只是宝珠宝华的母亲,你更是沈小妹自己呀。”
说完,沈意欢侧头去看沈小妹的表情,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她不仅没听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身份是不同的。
沈意欢觉得胸口被股气堵得不上不下的,难受,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经发现了问题,不愁以后想不出办法引导沈小妹改变。
正好,就拿彭庆厚打响第一枪吧。先让沈小妹意识到,父权不是不可打破的。
于是,彭庆厚刚捂着揣得满满的公文包下了火车,还没走出北城火车站,就被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带回了公安局。
而这段时间在家里提心吊胆的彭家人,也没等到儿子的回电,就一个不落地被带去了警局配合调查。
而此时,距沈意欢突然决定陪着沈小妹去走马庄接表妹不过才三天。
有靳希文在,这三天已经足够将彭庆厚做的事查个底朝天,也足够树立沈小妹大义灭亲的形象。
而彭庆厚被捕时那一口袋借着采购吃的回扣更成了铁证,将他自己钉牢在了贪污的罪名上。
但公安们的重点也并不只停留在他贪污之事上,很快就转向了更骇人听闻的“重婚”和“私生子”上。
是的,彭庆厚和白晓燕的行为已经远超“乱搞男女关系”的程度了。他在有婚姻的情况下和表妹在父母的掩护下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甚至育有一子,是事实婚姻、是重婚。
如果不是沈家不想沾染那些敏感话题,彭家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复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