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欢眉梢含笑,脚步轻移,祁怀瑾不察,差点倒在琴案之上,姑娘素手轻抬,帮他稳住身形。
笑声清脆如银铃,“怀瑾这是心虚?还是害羞?”
祁怀瑾眼神飘忽落不到实处,“是怀瑾失礼。”这姑娘一来就是大招,而他毫无准备,只能束手无策。
谢长欢踱步至琴案边,屈膝坐下,眸色真挚,“怀瑾可有想听的曲子?”
祁怀瑾犹自怔忡,挤出抹笑,“长欢请便。”
谢长欢了然颔首,一曲“恋花吟”奏响,吟的是彩蝶追花,亦是情人缠绵爱恋。祁怀瑾怔然抬首,与她目光相接,有颤动和犹疑。
她轻笑着收回目光,聚精会神于琴弦之上,这首曲子好似不太合适,因为怀瑾会当真,若她只是游戏,这于怀瑾不公平。
祁怀瑾心中百转千回,明明知道长欢此举,不过是听了羽长老的建议,只为求一颗回灵丹。可他快陷进去了,纵是梦境,也甘之如饴。
曲毕,此后都是些寻常小调,谢长欢也终于再次注视眼前人。祁怀瑾以手支颐,看着窗外被风扬起的木槿花,以白花木槿为主,嵌有重瓣堇色木槿和红花木槿。
“怀瑾喜爱木槿?”木槿朝开暮落,很难想象怀瑾会喜欢。
他的声音与琴声相应,似从远方来,“木槿是我阿娘最喜爱的,所以我阿爹在浮玉山间亲手种植了一大片木槿花,甚至连我的名字也与此有关。”
祁怀瑾的母亲竺衿,生性洒脱不羁,木槿之品性,坚忍不拔、淡定从容,日间开得绚烂,夜里与地同眠,超然脱俗之花,很得她的心。
“想来祁伯母是位极出众的女子。”
祁家家主,年少失怙,以幼子之身撑起祁家,这是谢长欢从谢楼旸处听说的,她当时只感慨祁家家主命途多舛,而此刻,她怕是谈及了怀瑾的伤心事。
“是,她也是位极好的母亲。”祁怀瑾想起幼时,竺衿牵着他的手,陪他嬉戏,在遇到长欢以前,那是他此生最快活的时光,只是好景不长,他被迫承担起重任,快速地成长为沉稳持重的祁家家主。
“怀瑾如今很好,祁伯母和伯父在天有灵,会感到欣慰的。”琴音已止,谢长欢遂起身为他添了杯清茶。
祁怀瑾接过白瓷茶杯,手指相触,暧昧蔓延,长欢意在安慰他,故而无强烈反应,但怀瑾将茶杯轻放于琴案边缘,眼神无转移,仰头与倾身的长欢对目,情意缱绻,唇角微掀,“长欢,怀瑾于你,珍之重之,不仅是因婚约之故。”
谢长欢眨眼,又凑近些许,“怀瑾不生我的气了吗?”
意中人不过些微试探,祁怀瑾就招架不住,一时不慎,满盘皆输,他勾唇,“是,长欢可明白我的意思?”
谢长欢表情凝固,垂眸浅思,她无法给出答案,“可否容我想想?”
不再是坚定的拒绝,尚留有余地,这于祁怀瑾而言,已是莫大的惊喜了。
“当然!”
谢长欢回到洵祉阁,斜倚在琴房中的金丝楠木织锦绷面软榻上,此去槿桉阁,她一败涂地,没能撩拨得了怀瑾,却动摇了军心。
怀瑾与她,是知交好友,羽长老所言之事还是作罢为好,而且方才怀瑾是在剖明心意吧?而她竟然也没拒绝,真是夭寿了……
谢长欢避居于洵祉阁不外出,免得和怀瑾撞见。
但是山不来就我,祁怀瑾会主动走向谢长欢,言风抱着凤鸢古琴,和他一起来了洵祉阁。
自两日前,谢大小姐来过槿桉阁后,主子简直是春风得意,言风虽不知阁中发生何事,但定然是好事!
谢长欢正倚坐在窗前发呆,听闻问锦的问候声,她整理了下裙摆走出书房,“怀瑾——”
“长欢,我让言风将凤鸢带来了,你看放在何处为好?”祁怀瑾眼尾上翘,带出几分慵懒与惬意,嘴角也被这笑意牵扯,微微上扬,既然已说明不再生气,他也不必再装出不在意的模样。
“问锦,将琴放在琴室的琴几之上。”
“是。”问锦盈盈浅笑,在从言风身前抱琴时,给他使了个往外走的眼色,言风很有眼力见,悄悄退了出去。
谢长欢邀请祁怀瑾入书房喝茶,问锦偷偷看了眼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窗边的黄花梨嵌银丝桌上白玉茶壶正散发着袅袅热气,两人齐齐坐下,谢长欢不知从何开口,而祁怀瑾早已恢复盛京之态,熟稔地倒茶,笑着出声:“长欢可是在介意前日之事?怀瑾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你慢慢想,但你若是躲着不见人,倒是让怀瑾颇为难过。”
祁怀瑾眉头紧皱、眼神怨怼,不多见,也让长欢嘴角微微抽搐,忍俊不禁,她叹气道:“可怀瑾前些时日对我也是横眉冷对,我不过有两日未出门,怀瑾就说我躲着不见人,才真是让人伤心。”
怀瑾将白玉茶杯推至她面前,唇角上扬,满脸无奈地说道:“是怀瑾的错,长欢原谅在下可好?”
谢长欢摆手,状似苦恼地摇头,“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祁怀瑾抱拳颔首,“多谢长欢大人大量。”
明面上遗留多日的隔阂,在茶杯相碰中消失殆尽,此后便是弹琴对弈、月下对饮,甚至还有藏书阁切磋武艺之举。而也是在此刻,祁怀瑾真正意识到,谢家大小姐是位多么出色的剑客,至少他是望尘莫及。
湖心亭清涟榭中,明月高悬,清辉洒向湖面,如碎银般闪烁,与白日的波光潋滟截然不同,远处山峦在夜色的笼罩下,神秘幽邃,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酸枝木描金山水桌上置有一壶果酒,谢长欢和祁怀瑾在举杯畅饮,果酒清甜,不及浓酒醇厚,但好在不醉人,伴着夜风,听着蝉鸣,月下共饮,是为人生一大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