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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四值功曹(第1页)

太阳落山的那一刻,恰是逢魔之时,妖魔鬼怪都要从洞府里探头。还有最后两个小时,这是雪明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使唤芬芳幻梦,扛起这座泥石雕像,要把昆吾送出泰野,送回菩萨谷,送去黑风岭。只要能走完这段路,伍德老师和平安先生会想出办法的。雪明没有更多的力气了,这座妖城失去阳光的庇护,阴阳乾坤庙里会盟的爪牙们得了自由,马上就会纠集府兵和边军追杀拦路。一个人的力量再怎样强大,也斗不过一座城池。正如昆吾所说——把他身上六百多个护命符都砸碎了,还有泰野周遭十数万的黎民百姓,阴阳乾坤教在边军心里是名门正派,在道德神剑的庇护下,它的宗教化身就是真正的神仙。他保持灵肉合一的状态,扛起这两百来公斤的泥石,快步往城门奔走。已经没有功夫去顾虑香香姑娘的安危,也没办法照顾修文和剑雄————要赶紧处理掉头顶这座“大山”,雪明这么想着,又往剑英的尸首看了一眼,终于不再留恋。这一路上,他与多少战友同胞走散了?他记不清楚,连一个具体的数字都想不出。人们只记得枪匠的彪炳战功,却不知道一条远征路走穿了多少命,走死了多少人。事到如今,雪明只觉得熟悉的气味又飘扬起来————那是“死”的味道,是一种腐烂发臭的信息素。不是从昆吾身上散发出来的,也不是这座城池的灵压环境,而是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每次陷入死门之后,他过于敏锐的灵感就能闻见这种臭气。它和食腐狼犬口鼻之间喷吐出来的气味很相似,闻见这种味道时,雪明就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阳光在天地间留下一道鲜红的晚霞,紧接着便是乌云压城,迎着黑风岭的高山泼下淅淅沥沥的雨水————他扛着昆吾道人,闯过三个关卡哨站,起初没有人敢来拦路。将士们都是些税金小偷,捧着金印大刀当鸡毛令箭的胆小鬼。再来到城南边军兵营所在,最后一道大门关卡。雨越下越大,能盖住所有东西,似乎万事万物都失去了颜色。雪明只觉得心脏有阵阵刺痛袭来,神经衰弱的症状一直都在纠缠着他————这一路他走得非常艰难,肩上的石雕压得他头颈生疼,为了省下灵能出力,他没有喊芬芳幻梦来帮忙,只希望这么做能平平安安的渡过追杀环节。营千总早早收到消息,没有功夫处理武修文和赵剑雄搞出来的烂摊子,只知道城里出了大事——昆吾教主被一个怪人抓走了。太守立刻下令,要城防司耀局与边军将官一起配合阴阳乾坤教中弟子,守住泰野四座城门,关闭水路港口码头,逐一排查抓捕,一定要把城里的神仙留下。有四位武官守在南门,与三百二十一位将士传信发令的,是从八品典仪,泰野骁骑副军校。再往下是风字营千总,总旗吴老二已经死了,位置也有人顶替。再往上,于城门调度官兵做指挥工作的两位,是正七品城门使和长官司副官。坐在哨塔之上,和参谋门客一起来现场布防的头领,就是太守身边的心腹,当朝五品,曾任御前蓝翎长,调度到泰野来做郡守府前锋侍卫,任骁骑校监造火药官,是太守的亲军使。城门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从营房岗哨外围道路,再往城门口的高地石台陷口箭坡。最后是城头牌楼和翘顶大殿,共有一千四百四十六位官将士兵,有鸟铳兵长枪兵刀盾兵和快马轻骑,弓兵弩手也有不少。土司官得知昆吾落难,从民兵队伍里挑了两百多人来充当马前卒。这是泰野郡的正规军,是正儿八经的夏邦军队暴力机关。雪明再往南门走,实在走不动一步了。他看着黑压压的门楼,遍地的军旗和火把,嗅到的腐烂死气越来越浓厚。身上的衣袍沾了水,苦寒之意钻进皮肤渗进骨头里,似乎关节都难以伸展。“无耻匪类!”门楼上发出一记响箭,落在雪明身前,算是正式宣战。亲军使厉声大喝——“——速速把昆吾仙长放下!缴械投降还有一条活路!”雪明没有谈判的意思,他一定要硬闯出去。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服软,要放虎归山,让昆吾得了先机,把混沌之种当电台给犹大报信——雪明不能接受这种战果。哪怕没办法简单快速的砍掉这颗脑袋,无法立刻杀死永生者。雪明也绝不能继续放这妖道在泰野城里为非作歹,不然剑英就白死了。从城墙根下边的临时木棚冲出来一队骑兵,分两列左右试图包围雪明,大约有十六骑,都蒙了马儿的眼睛,怕闪电惊雷吓走马匹。骑士们没有披甲,长官组织调度布防工作的命令一来,他们立刻上岗——非常的仓促,这场大雨也浇不熄战斗意志。,!带队的头领亮出武器,大声喝道:“缴械投降!”没等叫阵喊话的环节走完,骑士阵列当中,从江雪明的手心撒出一颗颗粗粝的陶片。十来骑兵员原本要绕开阵势,用兵器之厉阵法之威去逼迫这仙人做选择,可是阵势施展不开,坐下的蒙眼马儿受了陶片敲打,都是耳尖冒血惊慌失措的模样————坐骑慌乱起来,队伍立刻散了,在狂风暴雨中失了勇气。雪明没有犹豫,扛起昆吾往城门冲刺。带头的骑兵队长红了眼,逮住缰绳驯服畜牲,赶将过来冲到路中,大刀冲着这妖僧背脊狠狠砍下!“死!”雪明偏转肩颈,要昆吾的泥石雕像受这刀兵砍杀,没有停留。他感觉右半边涌来一阵腥臭的热风,矮身探手单以绝强指力撕开马腹,同时轻快步子往旁侧躲闪。马儿肚腹里粉白色的肠子流出来,骑兵领头就跟着坐骑一起跌在路边,叫马儿压住下半身,腿也摔断了——只能发出呜咽呼的废命哀嚎。城门使看得心焦,又担心昆吾仙人的安危,不敢指挥士兵拉弓引箭。第二道兵牌发下来,亲兵使的调度命令讲完,左右翼长领着步兵冲出城门,与刀盾配合,组织起三百多人的队伍,前前后后井然有序,要把这妖僧逼出南门口,逼回长街小巷去——要其他兵员一起从巷口街头合围。眼看人越来越多,雪明依然没有退后的意思,他往刀盾兵的阵列方向挤靠,手里没有兵器,就把昆吾当做护命符,当成人形兵器。他抓住这泥雕两腿,雕塑身上的黏米胶膏里有陶土砂石,就成了绝好的破甲锤,再往前进二十余步,与守关兵员接触时,只见一排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藤牌大盾上,从盾刀间隙里看清一根根矛头——泰野的府兵和边军配合默契。雪明并不慌张,听见喊杀声踏步声,还有刀兵扑杀过来的破风声。他抡起昆吾扫荡敲打过去,就看到一片雨水里起了红色的涟漪————前排府兵精锐吃不住这千斤巨力,又害怕伤到昆吾仙人,方寸之间失了锐气,被这妖僧抢了先机。只见一条矫健身影扑入阵势当中,冲杀三回之后,枪矛折了数十根,也有悍不畏死的勇士趁妖僧冲锋力竭从身后围拢,提刀砍下妖僧一袖,手中兵器再不能进,似乎这僧人有龙象庇护,是金刚不坏难伤分毫。短短百尺的距离,雪明带着昆吾一路冲到城门岗亭,踢翻拒马,再越过绊马索。身上多了不少伤口,上衣有十来处坑洞,都来自背脊后心。芬芳幻梦护着他,没有让他受重伤。可是这腐烂的臭气越来越浓郁,雪明只觉得眼皮打架,精神力要枯竭了。吓退了城门使的贴身护卫,那几个握持弓箭的精壮汉子犹豫不决,守在门楼绞索转盘旁边,死也不愿意开门放人。雪明想去找小门,除了给车马放行的大路以外,车辙马路旁边应该还有通风避水的干燥土路,就是战争年代专门给来往信使走的小门。他寻到旁侧小门的接引道路,城门使立刻发难大声喝骂。“放箭!放箭!杀了这秃驴!”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守关的十来位精兵心里有数,他们看得清射得准,也没有雨水来碍事。得了命令以后立刻逞凶!一时间弓卫队伍疾射八箭,箭箭冲着雪明的颅脑脖颈心门去————他想要故技重施,拿昆吾作盾牌,可是连番恶战消耗之下,他有些力不从心。从小门接引洞窟挤出半个身体,又见到门里伏兵提刀砍杀过来,他眼尖手快,偏身进逼扛起昆吾当盾牌,一心往门洞里顶,要拿腕夺刀,却叫肩头重压带歪身体。只这一瞬间,甩在他身后的左臂多了三根箭矢,从小臂刺入穿出,芬芳幻梦都没来得及护住他——他的反应变慢了,灵体也要呼吸要休息,要时隐时现,不像一开始那样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雪明自知没有多少力气,马上抛下昆吾,把泥雕砸去守门伏兵身上。他冲进接引门洞夺来一把大刀,就听见门洞里传出凄厉嘶吼,多了几滩肉泥几条断肢。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冲杀出来,左臂的箭矢没有取出,而是折断尾羽留在肉里。雪明的眼神依然清澈,心思机敏的聆听着身后门楼嘈杂的人声,又听见绞盘机关转动的声音,他知道——城里的兵要追出来,必须立刻离开。从另一侧小门钻出一队兵员,带头探路的几个倒霉鬼还没来得及完全走出门,叫雪明一脚踢得胃液翻滚倒飞回去。再看这头的小门,都叫尸体堵住出路,已经水泄不通。城楼上淅淅沥沥落下零散箭矢,在滂沱大雨里见不到多少成效,唯一的追兵只剩下骑士。这个时候江雪明已经快要力竭,他抓住军旗一角,昆吾所在的泥雕见了雨水也没有化开,被旗帜裹得严严实实——雪明把这雕像拉出小门,再次扛在肩上。,!这一回,他弯了腰,切实感觉到肩颈传来剧痛,跟随心脏泵血的频率,左臂的疼痛感也瞬间爆发出来。他疼得几乎无法自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发抖,身体已经快要背叛他。他一点点往泥泞雨水里走,几乎看不清官道在哪儿,这黑漆漆的天与地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南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从里面探出火把,照见数十步之外的雪明。亲军使已经汗流浃背,他没见过如此彪悍的武将,没见过这种仙人。大夏人间最常见的仙家,能使唤灵力催动灵体,用阴狠毒辣的“法术”,耍神秘诡谲的奇招——再怎样厉害的奇门绝技,也就是命令阴魂分身,使用“离手飞剑”的本领去伤害盲目凡人。这一剑一人,能抵得过成百上千的军队么?泰野的官兵个个都是气血旺盛元质丰沛的好汉,对付寻常妖魔林间猛兽,也只需要几张强弩,再来一个机灵些的哨兵。如果是暗中偷袭,想设伏诛杀仙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仙人也会流血,也要承受皮肉之苦,也要渡化刀兵之劫。“放箭!放箭!”城门使丢了本职工作,气得七窍生烟,已经失了理智。从雨幕中泼洒出成片成片的箭矢,像暗夜中的狂流,尾羽沾了水立刻失衡,雪明走得艰难,却没有减速的意思,只要再往前走几步,这些箭矢伤不到他了。快马轻骑队伍冲杀出来,身上已经披了软甲,已经有所准备。马蹄声在雨夜中难以辨清方位,雪明当机立断,不再一味赶路逃命,再次把昆吾放下——这妖道两只眼睛里满是恐惧,被泥浆胶膏封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昆吾心里只有后悔,终于明白犹大和他讲的话。遇见枪匠的灵体,一定要逃!如今枪匠本尊就在这里,带着他这个高价值目标,从一千多人的城防队伍里硬生生杀出来了!没有枪械的帮助,没有喝一口万灵药。这在昆吾看来简直是神迹,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奇事。“教主!我来了!”从骑兵队里跑出一匹加鞭快马!骑士一身黑衣布袍劲装,披着蓑衣斗笠,正是昆吾心中挂念的四值功曹其中一人。是阴阳乾坤庙里的高人,也是授血怪物里的精英。“日值来了!日值来了!我有救了!”昆吾内心狂喜,有了希望。年值、月值、日值、时值四位功曹,是阴阳乾坤教坐庄办事的代行者。特别是日值与时值两位善信,是教主时时刻刻都用得到的人才,几乎每天都要接受他们的庇护。高头大马快步奔走,声势汹汹冲刺过来!雪明没有避让,再次提刀站定,迎着狂风迈开弓步,身体与大地融为一体,力量也要从大地借来。日值功曹一甩手,两袖投出梭镖暗器,刃口闪烁幽幽绿光,显然是涂了毒!雪明依然没有避让,心中只有一个决战念头。梭子镖刺进他肩头心口,酥麻感立刻控制了躯干到腰腹的肌肉,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把剑英的长衫扯下,绑住金印大刀的刀柄,绑死手指头上四颗刚玉辉石。风乱了一阵,从雨夜中闪出两道雪亮银锋————日值功曹亮了兵器,与他左右开弓的暗器功夫一样狠,一对短枪握在手里,骑马冲杀过来。特地挑了敌手难以发力,已经受伤的左半身来进攻。他夹紧鞍子向右侧倾斜贴地,势头凶猛要把敌人挑刺起来,从马儿借来速度和力量,把这秃驴串起葫芦一样杀死!天地之间亮起一道血红的刀光!一瞬间,芬芳幻梦兀地攀上本体的血肉,握紧大刀撩刃起势!刀刃扑出冰冷白涟,风压刚刚落到银锋之上,砍碎马腿的一瞬间,就变成粉红的冰渣!“噗嗤!——”绑缚马吻马颈的缰绳一刀两断了!鞍子带着日值功曹的半边身体一刀两断了!狂风席卷而过,吹起一片银河瀑布红潮碎冰!马骨与人骨裂到左右两边,肚腹里的秽物刚刚要泼洒出来,叫这冷冽杀气吹成软糯的冻豆腐,在泥路水洼里翻腾!滚出去十来尺远!夜魔没有停留,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骑兵将士,迅速拔下心口要害处两把梭镖,伤处喷出血来,他迅速拔出左臂箭簇,疼得身体发抖肌肉胀紧,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迅速取出葫芦,一口万灵药喝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死亡的气息跟着他——像是狼犬嘴里的腐肉。这些官兵不由自主的勒马停驻,闻见空气中随风飘洒的寒冷血气,再不敢上前一步。军士们都没有讲话,寂静像一种瘟疫,迅速传播开来————原本还在指挥兵员的官将也是如此,一动也不动了。日值功曹的半边身体终于滚到头,恰好立在官道一处满是苔藓的孤岩上。他死不瞑目,斗笠裂开,半个身体歪斜着,脑袋跟着残破肢体仰起,持握短枪的右臂垂在一边,枪头也断成两截。昆吾这尊雕像再次回到了枪匠肩上。妖道难以置信的看向日值功曹保镖打手,看着那人肉墓碑一样的半截尸体————是的,他死透了!:()深渊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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