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彼得很快接起来,注意力却仍然放在街道对面,隔着沉寂夜色与来往车辆的警局休息室里,那个刚坐下的黑发少女的身上。
“喂,梅姨?”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是的,我很快回来……要我带什么?鸡蛋,有机的是吗?好的,我知道了,很快回来,别担心。”
说完,他挂掉电话。隔着变换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光,他看到一位女警很快走进休息室内,应该是在询问贝尔纳黛特关于剧院里发生的事。
她看起来很疲累,头一直低垂着,纤薄的背部微微弯曲,双手放在桌上,时不时扶按一下额头,脸色是种明显不健康的过度苍白,厚密的黑发略显凌乱地垂散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坐在满室明亮里的脆弱幽灵。
回想起刚才在剧院的经历,彼得在担忧贝尔纳黛特的同时,也对许多事情产生了疑问:
那些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在剧院里,只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
还有塞莱斯特。
“魔犬很喜欢成群结队地行动”,“要想用最快的方式进行解决,只能用火烧,因为它们惧怕火焰和高温”——这是她告诉自己的。而从操作结果来看,这确实非常有效,可问题在于,她是怎么能够如此清楚地了解这些怪物的习性与弱点的?
还有她手腕上与德雷克一模一样的黑色数字纹身,062。
不知道是否是他联想太过,这个数字和哈利那条从不摘下来的项链会有某种关系吗?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并不算陌生的女孩声音在叫他:“彼得?”
他回过头,看到同班的杰西卡·坎贝尔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像是有点惊讶又格外欣喜:“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噢,我在这里等人。”彼得冲她友善地微微笑下,视线不自觉地又朝警局休息室的方向瞟了瞟,然后问,“你呢?”
“这里是我家开的书店呀。”杰西卡朝他身后那间装潢别致而整洁的店铺歪头示意,旋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扶下眼镜说到,“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找一本达芬奇的手稿收录本,还有〈血源诅咒〉的完全版设定集吗?正好我爸爸前两天进货的时候有找到这两本书,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很快跑进店里,拿出两本装帧精美的厚重书本递给对方,蓝色眼睛在镜片背后有些闪躲地眨了眨:“你看看是不是这两本?”
彼得惊讶地翻了翻:“这是全新的吗?也太难得了,我之前在网上找到的都是旧书,而且还有不少附件缺失。”
“太好了,看来他没找错。”她笑起来,笑容清澈甜美。
“不过……”彼得翻到背面看了看价格,倒是完全在自己的预算内,“我今天没想到会这么凑巧遇到它们,所以也没带这么多钱出来。实在抱歉杰西卡,能请你……”
“没关系。”杰西卡摇摇头,手指搅着衣摆下方的绳结,神态有种微妙的紧张与竭力捧出的刻意自然感,“这是送给你的。”
迎着对方茫然而惊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尽可能轻快地解释:“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上次在实验室帮我忙。”
她讨厌独立实验操作,那些装满各色化学品的瓶瓶罐罐和仪器在彼得手里有多听话,到了她自己尝试实验的时候就会有多叛逆。
至于那些让人头痛的关于各种细胞的不同周期观测与辨别,她就更加不擅长了。先不提从课本理论转战实践时,它们区分起来会有多困难,她鼻梁上那副厚重到一低头就会不住往下掉的眼镜首先就已经注定,她不会和显微镜有什么合作愉快的美好回忆。
意外发生在上星期的生物独立实践课,她面对着给实验小鼠采集血液样本的任务不知所措,拿着针管的手抖个不停,脸色发青,整个后背和额头都是冷汗。
杰西卡都有点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拿针去扎的那只小老鼠了,但是当自己笨手笨脚地试图把装有血液样本的试管放进试管盒里时,却不小心将它打翻。
只有十来毫升的血量,并不多,但当它被泼洒在她白色的短裙上时,那种浓艳刺目如融化的宝石般的团团猩红却立刻让杰西卡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紧接着是呼吸困难。
周围都是同学们或惊讶或嘲笑她看起来就像是来例假了的声音,以及任课老师叫喊着她名字的声音,充满焦急。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人给及时伸手扶住,手掌很小心地贴在她有裙腰遮盖的腰间,紧接着是一件外套一样的东西替她将裙子上的尴尬血迹遮住,然后问她:“你能走吗?”
她从一片混沌中勉强看清了彼得的脸,想要挪动自己完全软掉的双腿,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困难地朝对方摇摇头。
“那,帕克先生,你先带坎贝尔小姐去医务室吧。”
“好的。”
说完,彼得伸手将她非常轻松地抱了起来,然后很快送到了宽阔操场对面的医务室里。
敷着冰袋休息一阵后,杰西卡终于感觉好多了,并赶在最后一节文学课上将外套还给彼得,还对他一个劲地接连道谢。
“没关系,真的,这没什么,你没事就行。”彼得说着,在伸手将外套接过来之前,注意到她并没有将那条沾有血迹的白色短裙换下来,只是拿书包勉强遮了遮,于是又改变主意,“要不你还是先拿着挡一下吧,明天再还给我好了。”
说着,为了避免对方因为裙子的事而感到尴尬,他又很快转移了话题,只说下周文学课时需要交一篇关于博尔赫斯的读书笔记当做作业,这是刚才老师特别提醒过的。
他的态度很自然,也很诚恳,纯粹是同学之间彼此帮助时的落落大方。但杰西卡仍然感觉非常难为情,晕血到弄在自己身上,还被送进医务室,简直就是黑历史,说不定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里,她都会被好事的同学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