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事儿还真不能怪杨子规。
谁能想到在军营中端方禁欲,煞气缠身的云麾大将军会看那种东西。又谁能想到面首无数,骄奢荒淫的长公主殿下还需要那种东西。
杨子规理解的意思:玄清观是清修圣地,长公主久居观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此乃国之大事,心诚方才灵验。冬日夜长,没有什么比长公主同驸马爷一齐专心致志地誊抄道文更虔诚。
所以他送来的,不仅仅是道文,更是世间难寻的无二孤本。
两人不愧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挚交,果然极其有默契,不把话剖析得明明白白就愣能完全曲解对方心思的默契。
顾钦辞烦躁掸了掸袖袍,将一地书籍装回包袱里,准备交给玄清观主持珍藏保管。
恰好长公主也在主持静室中听学讲道。
顾钦辞刚走上石阶,就听见宁扶疏明朗嗓音溜出门扉:“小道长所言甚是,是本宫思虑不周,以偏概全了。”
“当局者迷在所难免,殿下不必对自己要求太过严苛。”另一道声音并不属于年迈沧桑的老道长,倒像少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本宫记得了。”宁扶疏应道,“这天色不早,本宫便不打扰小道长休息了。”
“廊间无烛,贫道送殿下回去。”
他话音落,顾钦辞随即看见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动了动,这位小道长先站起了身。而后微微弯腰,挽袖伸出一只手递到仍盘膝而坐的人面前,宁扶疏二话不说便把手掌放了上去。
动作熟练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顾钦辞手指掐的包袱布料深陷出五道褶皱,他看见两人就要走出屋子,那种独有物被人觊觎的愤怒如火苗一截截持续蹿高。却并没有直接冲上前抢回宁扶疏,而是闪身藏到静室侧边,玄袍加身隐匿在夜幕之下。
愈渐深暗的瞳色一瞬不瞬盯着二人身影。
宁扶疏跨过门槛后就松开了小道士的手,侧头对着人莞尔一笑。
今日主持身体不太舒服,遂让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替他为长公主讲学。而宁扶疏午间用膳那会儿,起身时一阵眩晕涌入脑海,踉跄踩到道袍下摆,险些摔倒。小道士记在了心里,此时主动搀扶,宁扶疏理应感谢。
顾钦辞定定抓牢那抹笑不放。
零星微光自静室倾泻,并着浅薄月华洒在她身上,映得女子杏眸化开一汪潋滟湖水,朱唇扬起灿烂,袖口繁复莲纹似烁粼粼碎金。妩而不妖,媚而不俗,美得不可方物,令圣洁高贵的九天神女也自惭形愧。
可她在对别的男子笑……
直到窸窣脚步声远去,山间阒寂将四下笼罩。顾钦辞才从墙角走出来,森森冷风灌入肺腑。
宁扶疏回到自己的小院,琅云与琳絮早已准备好了夜宵。坐在桌边,不见顾钦辞与她同席,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言喻的不习惯。她在拿起筷子前,不由自主地问了问熙平侯的去向。
浪云与琳絮不约而同地摇头,皆道除了清晨见驸马爷随殿下一起出门,之后就再也没看见。
宁扶疏点头表示了然,心想他应当是和杨子规下山走了。毕竟顾钦辞来时悄无声息,离开时不和她打招呼也能理解,没太把这件事放心上。
夜宵吃到六七成饱,而后跪坐在案几后誊抄道文。待蜡烛燃尽,则搁笔起身,沐浴梳洗。在道观中祈福的日子没什么新意,一切按部就班。
锦被里也是一如既往的暖和,一如既往地摸不着汤婆子。
宁扶疏欲吹灯入睡,突然响起的刺耳声音打断了她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