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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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阳光抚上眼皮,透出血红血红的血管。鼻尖熟悉的洗衣凝珠的味道告诉她,她在家,正躺在隔着一片海的双人床上。
清缈问她,结婚这么痛苦吗?婚后就没有什么浪漫的场景?
温清粤说有的,有啊,哈哈,只是她和他的浪漫场景常是很原始的状态。
清缈不解,“什么原始?”
原始?原始就是片叶不沾身。比如现在——
温清粤感受到撞击。眼皮上红血丝的晃动波及整个世界,她像是一只即将破壳而出的禽类,汗湿淋漓地借这股推力,不停顶撞她的保护壳。
她始终没睁眼,松弛地假寐,如此蛋壳也没碎。终于云歇雨收,她维持背门的蜷缩姿势,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也不长,说来荒唐,是被鸽子蛋膈醒的。
温清粤从小睡觉习惯头枕手,这样的情况婚后时常发生,但她从没想过摘下。今天她终于用力拔下,丢在洗手台上。咚的一声,特别敦实。
那一声让她想到结婚时她曾拒绝买这么大的钻戒,想要低调从简。那家伙蛊惑她,你知道结婚为什么要买大钻戒吗?
24岁的她好懵懂,一脸纯真地摇摇头。他笑得意味深长,压低声音,“因为那是婚姻里唯一的光。”
好恐怖的男人。他一定早就知道这场婚姻她不会幸福。
温清粤恍惚地抓起钻戒,煞有介事地搁在了他的床头。
温清粤自认拥有一切好妻子的品质,婚内最出格的一件事不过是昨天提了离婚。这在她看来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定会在婚姻里引起地震。她昨晚压力重重地跑去清缈那里,为这场婚姻的地壳运动提前饮酒助兴。
但一切也未免太风平浪静了。
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条消息,没有追门而出的力挽狂澜,甚至连声追问或者确认都没有。
是不是昨晚提离婚是个幻觉,她其实没说得出口,只是在脑海中演练了一下。不对,她说了,他当时捞起西装就走了,摔门声还不小。
可为什么,早上又井然地进行着夫妻生活?
温清粤陷入迷茫,一如在这场婚姻里发生的一切,她始终是个被动接受的昏庸主妇。
这个白天无比难熬,比昨晚还难熬,至少晚上可以光明正大饮酒,找清缈说几句闲话,白天喝酒算怎么回事。
温清粤试图整理房间,通过劳动转移注意力。吸尘器徒劳地发出噪声,吸进些可有可无的光尘。她很快放弃。这个小时工阿姨实在尽责,家里太干净了。偌大平层,纤尘不染,就像这场婚姻一样。华丽的幽巢,寂寞的温床。
她对温清缈说,总算明白婚后为什么会有人出轨了。以前好痛恨的事情,现在落在她身上竟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清缈哈哈大笑,“你终于要暴露你白兔皮囊下的巫婆灵魂了吗?”
才没有呢。温清粤胡乱说的。婚后托他的福,见过不少男士,比她过去二十多年见过的都要多,可是没有一个比过他的,出轨也就是谈笑一说,表达对一潭死水般的婚姻的不满和不甘。
温清粤四处找事,扎垃圾袋时,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她不怕脏地伸手进去捣了捣,没找到塑胶家伙,她不信似的倾倒垃圾桶,又翻了主卧洗手间、次卧洗手间、书房、客厅、琴房、储物间,还不死心地跑去厨房,什么都没。
她怔怔坐回沙发,捂着小腹,想起几个月前关于孩子的争执。
清缈爱出馊主意,说清粤的寂寞是没孩子导致的,怀个孩子,家里有声音,就热闹了。清粤信了她邪,真这么一套照搬给他,一本正经列出一个三年计划一个五年计划。
他用看愚蠢妇人的眼神盯了她半晌,冷淡道:“我过几天带你去买条狗吧。”
温清粤捂住心口,认为自己彻底被伤害了。她对清缈说,无怪乎婚内会有刀戟相向,那一刻她真想杀了他。
清缈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无耻大笑,“温清粤,我才不信呢。杀他?你这辈子最勇敢的事,估计也就是和他结婚了。”
昨晚温清粤认真地在自己最勇敢的事上标下第二条:和他提出离婚。
她当然记得自己的第一次勇敢。
露营那次,她借酒装疯对他说“你想找个人结婚,可不可以找我”的时候,他眼里冒出的光,嘲弄的,惊讶的,还有蛊惑的。
他漫不经心地逗她,“可以啊。”
温清粤努力镇定,用她惯常的娴静维持美好大方:“我也正想找个人结婚呢。你看着还行。”
温清粤发誓,那是她人生最勇敢的瞬间,只是没想到,也是她人生浪漫的波峰,自此一路滑坡,静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