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索索飘在窄小窗户。这边蛋壳屋风景一般。如果将他们婚后住所形容为鸵鸟蛋,这就是个鸡蛋。正对三楼窗户的,还有一盏灯光咄咄的路灯。昨晚云雨颠沛,温清粤差点瞎掉,今日静静坐着,又别有一番味道。
周乃言说,他讨厌起居室有棱角的东西。
这里拆迁后盖了新楼,他原地原层高买了一套,装修时向设计师提出,起居室能否空无一物。设计师愣了,起居室空无一物,那不就是毛坯吗?
周乃言不会在情感的细节上逗留,如凌浩所说,不是不难过,只是容易略过。记忆回溯,他在慢速倒带的片段里找到症结,原来设计蛋壳屋的初衷,不过是他要每天一起床,就可以看到妈妈回来没。
“我很长一段时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客厅,检查桌子底,沙发底,冰箱后面,再一扇扇橱门打开,怀疑她是不是回来了,只是在和我躲猫猫。”
每一个动作都在巨大的希望和失落里切换。
“她后来回来了吗?”
这个故事一直卡在温清粤心口。她偷偷问过好多人,都没听说过周乃言有亲妈,也问过于蝶——周乃言的新晋后妈,她也对周乃言亲妈的事一无所知。
周乃言苦笑,摇头。
在温清粤继续追问之前,他反问她,“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对我很重要的吗?”
“反正不是结婚的时候。”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抱着程式化的心态。
“哦”他低头笑了,“也是”
温清粤抱住他摇晃,“我想听。”好想好想听。
周乃言告诉她,是做梦的时候。如预料,迎来一记飞眼,但这次不是玩笑。
凌浩不断追问他不想离婚为什么,一层层剥问,直到剥出他的梦境。但这个梦他没跟凌浩说。默默咀嚼完这个梦,他没再找过凌浩。
他知道没必要了。
周乃言说,他一直会梦到那个雪糕筒男孩,每次梦到都很不舒服,但很快就过去了。每逢下雨,人便难受,会感同身受地淋雨,即便身上没雨,也会在心理上被雨打蔫。
他们脚下这片地方原是本地城中村,知名贫民窟,烂筒子楼。这边住的都是城市艰难讨生活的人,大人忙碌,缺乏教育意识,送去学校就是最大义务,别的管不了。这里专出小流氓,没几年就是少年犯。周乃言没有爸爸,是边缘外的边缘,打小就被欺负。
温清粤不由想到了他小腹的伤。“都怎么欺负的?”
“温二小姐,我说了你会害怕的。”他笑得坦然,真像在保护她的纯真。
这确实离她的生活很远。她生活的困境都在上层建筑。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温清粤都没见过流氓
雨丝落在灰蒙蒙的窗户,没能冲刷掉陈年的旧灰垢。周乃言盯着斑驳,想了想告诉她,“他们打架都拿水果刀。”
“啊?”
“不用惊讶,刀是生活必需品,拿好刀要被家里打的,能拿出来的都是用钝了的。”
“你肚子上的伤是被刀捅的吗?”
“这个啊”他都忘了。周乃言想了想,“好像是吧,不是很记得了,只知道我有段时间也变成了那样。”他距离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细节的东西早就模糊了。
“你变成了混子?”
周乃言说:“我必须很凶很吓人,才可以不被欺负,我不可以是个软蛋。”他看向温清粤,“明白吗?”那里是文明之外,金钱之下,只有原始的攻击性可以保护自己。父母只要你不死就行了,没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来维护小孩子的正义。
“嗯。”温清粤懂。
“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她要离开。”
“她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吗?”
“可能是。”他又摇摇头,“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她去了哪儿?”
“她失踪了。”所有人都告诉他是失踪,周乃言没信,因为她是笑眯眯地走的。他执念地认为,她在某个角落躲猫猫,只是时间久了点。她会回来。等他有能力去找的时候,发现是真的,如何都没有线索。
“从她离开那刻?”从开始捉迷藏那刻?温清粤不敢相信,这太恐怖了。“报警了吗?”
“当然,我有段时间经常跑警察局。”他垂下头,声音低沉平静,“距离现在,失踪二十四年。”总有人提醒他销户,但他不想。
“是故意不回来的,还是遭遇了意外?”温清粤迷惑了。
“不知道。”他的信息中止在雪糕筒罩在头上的那刻。二十四年前,监控是稀罕玩意,买车票不用实名,寻亲必须依靠传单和挂牌,满大街都是迷茫找家人的失魂人。报警也没用,没有居民提供信息。连着三天的红色警报,狂风暴雨下,冲刷了一个人存在的最后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