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十二年,初春。邢海德一个人被迫离京。他的位置被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接替。
他本人的大年初一还是在牢狱里面渡过的。据说他在牢房里面因为悟出了人生真谛,写出了若干首诗句,句句泣血。
刚开始是在骂朝廷和沈怀楠和妻女,后来就是骂陛下的眼睛被奸臣所蒙蔽,看不见他这等忠心。
再后来就是怀才不遇,没有碰见明君,才落得如此下场。
最开始,他家弟弟——顶替他那位,还来宽慰他,给他送吃的穿的,倒是没有受过大苦。
后来,他就犯怵了。毕竟邢海德刚开始只是骂沈怀楠和沈羲华,后来还是骂君主被蒙蔽了,这些骂也骂了,毕竟心中有恨,自然要发泄的。
但是如今,他家阿兄直接骂陛下不是明君——这还行么,这就不行了。你再气,不能骂陛下啊。还是赶紧送走吧。
他也有点小心思,觉得自己才华不输给兄长,但是家里的人脉只能给一个人往上面爬,于是邢海德就爬上去了,他只能默默无闻。
如今有了个机会,说没有心思是假的,但是这姿态得做足。他一直来牢狱里面看望兄长。
而且他还有些犹豫嘛,若是一点犹豫也没有的代替了阿兄的位置,那不是如同沈怀楠之人了么?
他就一直等,等到过了年,他哥发疯攻击陛下了,他召开族老之议,哭道:“虽然奸臣挡道,但我刑家还是要活下去的,若是不活,何以报仇雪恨!”
“昔日有卧薪尝胆,我辈之人,难道就只能苟且偷生了么?兄长着了他人之道,自身有亏,骂了陛下,实在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怕是再不保出来,不但他自身有性命之忧,我刑家也有大难。”
族老们面露难色,但已经有迟疑之色,邢海德弟弟便趁热打铁,“礼部侍郎的位置,若是不为我用,便是京都其他世家拿去,最坏的结果,沈怀楠一党怕是也会插手。”
这般那般一番游说,邢海德便被抛弃了。他的夫人——也就是当初那位帮他肯定婢女是偷盗偷情被打死的那位,她无法接受这种结果,直接回娘家请娘家人帮忙。
但是她娘却摇头,“沈家势大,皇太女坐镇,陛下恩准,如此势头,我们无法对抗,只能默默接受了。”
她尤为愤怒,“难道这个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她娘却道:“怕是此事没有完。”
然后静静的问,“我且问你,那婢女是自己死的,还是他……他□□至死。”
邢海德夫人沉默一瞬,“是后者。”
她娘闭眼,“等着吧,你们即便此刻离开了京都,怕是也没有用了。这个势头……你和离吧。”
邢海德夫人震惊,“阿娘,你为何如此说。”
她娘冷笑,“蠢货,他杀婢女,还是□□婢女至死,这种事情,无论是站在哪里说,都挺不直腰杆,一旦被拿出来做文章,那别管他会不会无事,只这名声,你又如何能独处,你的名声,我们全家的名声,乃至你们孩子的名声,又该如何?”
邢夫人哭道:“可我们,我们不过是打死一个奴婢罢了,这是哪家都有的事情,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
她娘见她还没有明白过来,怒道:“你还在想着他做什么,之前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不自重,这种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可偏偏处理不干净,叫人拿住了把柄,如今关了这么久,人心惶惶,你们府里奴婢们怕是早就已经慌了,只要抓住几个人拷问,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皇太女殿下虽然出手不多,但是每一次出手,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次被她盯上了,又有理有据,作为女子,本来就心痛女子一些,这奴婢死得冤枉,只要被她稍加引导,海德即便走了,牢狱之灾是有的,还得回去。”
邢夫人没了主意。她娘说得实在是令人心惊。她哭道:“皇太女管这个做什么。”
她娘叹气,“做什么?这毕竟是条人命。世家杀人如踩死一只蝼蚁,早就引得人不满了。之前□□皇帝起义的时候,不也还打着世家枉杀人命的旗号么?”
她道:“你且留在这里,我让人去刑家拿和离书。”
邢夫人左右犹豫,她娘怒道:“不为了你自己,难道还不为了你的孩子们吗?有这么一个父亲,将来如何说亲,嫁人。”
邢夫人就决定要和离了。丈夫可以不要,但是孩子必须要。
邢海德便过了年一出来,发现风向变了。他什么都没了。
媳妇没了,邢家家主的位置没了,礼部侍郎的官位没了,儿子女儿也没了。
老丈人很强势,问他,“我们不是害你,而是不得已为之,只要你被针对,那以后你的孩子还怎么做人?”
“我是孩子们的外祖父,自然会替他们做主,养育他们,你……你且去吧。”
邢海德:“……”
不是,你最后一句话怎么说得我好像要去死一样。
他满肚子委屈,本来就不满,如今出来一看,人走茶凉,他根本就是被整个世道针对了。
但是没有办法,走就走,这种朝廷,这种官吏,这种兄弟,妻子,儿女,他通通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