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天,何惊年被原辞声带去了一个地方。
沈家。
在那里,何惊年见到了沈鹏和庄曼吟。
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轻松,甚至称得上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就好像早知道了一样。
被沈家人包围着,何惊年久违地感受到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虽然还不习惯,但他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爱自己。尤其是庄曼吟,她情绪特别激动,本来冲上来要打原辞声,见到他站在那里,忽然哭成了一团。
只有真正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才会为自己的孩子流下那么多的泪。
“年年,我也有错,我以后不会那样逼你了。我不要求你改名字,也……也不会让你马上就叫我妈妈。”庄曼吟紧紧抱着他,“只要能看到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
——年年,你就是妈妈的向日葵,看到你就像见到阳光,只有在阳光照耀下,妈妈才幸福。
妈妈都是这样的吗?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其他的别无所求。
何惊年想了想,好像也不止是这样,妈妈很多时候,还是会想要更多。
想要孩子好好念书,有一个好的成绩,考上好的学校,找到好的工作,过上好的人生。
自己曾问妈妈,不能睡晚点儿再去市场吗?每天那么早去出摊,实在太辛苦了。可是,妈妈却说,不这样不行,因为那段时间是附近居民们出来买菜的时间,生意最好。
妈妈说,她要把鱼都卖完,要多挣一点钱,有了钱,才能供年年上学,给年年买好吃的,买牛奶,买巧克力,买大蛋糕。噢,还有,年年的鞋子已经很旧了,得再买一双好的球鞋才行,别的孩子有的,年年也要有。
妈妈是特别贪心的,她总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很多很多东西。
妈妈也是特别小气的,五十块钱一串的塑料宝石项链,试了又试,最后还是放回了原处。
鲜艳的宝石,亮晶晶的小石头,扑簌簌从指尖滚落,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是糖。
他拾起了一颗糖,有人觉得他喜欢吃糖,就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捧到了他面前。
原来那时候,上帝就已经在他脚边洒落了暗示。
那一声声“宝宝”,并不是认错了他,而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妈妈,操场上那么多人,你站那么远,能看得清我吗?
——当然了,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妈妈一眼就能看到年年。
何惊年颤抖了一下睫毛,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关于自己妈妈的。那些跳跃着的纷乱画面逐渐重叠,慢慢变得清晰,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庄曼吟想点头,可看着他,忽然像丧失勇气一样,只是眼泪流得更多。
这么多年来,她的勇气多得好像花不完,所有人都默认沈棠雨再也找不回来了,甚至是否还活在世上都未可知。只有她不相信、不承认、不接受。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病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自己只是在抵抗,和失去孩子的现实抵抗,和小雨不在的世界抵抗。她要她的孩子,她想她的孩子,没人能剥夺她和她孩子在一起的权利。
但是,现在,所有的勇气一瞬消失,面对何惊年的问题,她无法回答。
她只能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何惊年心像针扎一样。
“你和我妈妈,很像。”
庄曼吟含着泪,“她对你好吗?”
“好。”何惊年喉咙哽住,只能吹出火热的气流做口型,“她好爱我,特别爱我,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好就好……好就好。”庄曼吟想笑,却哭得更加凶,“她也把你当成宝贝,对不对?当成最要紧最要紧的宝贝,对不对?”
何惊年拼命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汇聚成滴。庄曼吟抬手帮他抹眼泪,白皙秀美的手毫无瑕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妈妈那双备受辛苦的手截然不同,却又有完全一样的温度。
庄曼吟就这么痴怔地望着他,他也注视着庄曼吟,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