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津的雨,已连绵地下了月余。今年的天气太坏,江水决堤,淹了下游的大半土地,四处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携家带口,聚集着想要进入望津城,挣一次活命的机会。
城门紧闭,侍卫严加把守,不许人进出。但康乾帝于三天前的朝会下了命令,说要开放都城,在行宫中安置流民。
一次献上那么多条人命,必然是要和幕后之人联系的。
谢长明坐在半开的窗户边,屋檐滴下的雨点被风一吹,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在意。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团湿透了的纸,隐约能看到上面晕染开的两点墨,有曾被折叠过的痕迹。
谢长明拿了一块细麻的布,慢慢地擦自己的刀。
他已等待多时。
屋里还有两个人,百晓生指使耳目盯着行宫、流民,不知道怎么就被搅进了这件事,只觉得心中烦闷,一抬头,也没别的话好说,索性问:“谢六,你真和上官家换了那把翠沉山?上官家一夜之间多了两条不知道从哪来的灵脉,坊间都传遍了。”
陈旬坐在靠里的桌案前,俯身写着什么。
谢长明点了下头。
百晓生还是难以置信:“你又不用弓。虽说翠沉山是天底下最好的弓,但哪里值那么多?”
谢长明放下手中的布,慢条斯理道:“送人的。我觉得很值,能衬上他。”
百晓生愣了愣,他凑过去,用探究的语气问:“送谁,翠沉山才衬得上?天仙不成!是寄信给你的那个?”
谢长明将刀收回鞘中,很轻的一声,他抬头笑了笑,是很难得一见,真正不加掩饰的温和的笑:“嗯。下次有空,和他一起去找你。你那有什么好玩的?”
百晓生认识他多年,两人的关系算得上很亲近了,但他至今摸不清谢长明的底细,只觉得他看起来是那种铁石心肠,永远不会动心的人。
这样的人,也会用两条灵脉换一把翠沉山。
很难令人理解,又觉得谢长明大约真的有很多真心。
百晓生看着他,又问:“每次见你,都用新刀,旧的去哪了?”
谢长明道:“碎了,随手换了新的。”
百晓生有点不解:“给别人买那么好的弓,你自己怎么不配把好点的刀?”
他于武道上没有什么造诣,但总知道大多修仙之人,都想找珍贵的、称手的法器,才好施展。
谢长明反手提起刀,放在桌上:“无所谓用什么,能杀人就行了。”
他最开始用劣质的刀,是需要控制灵力,修习的时候,灵力用得稍多,刀承受不住就会碎,算是个提醒。后来用得多了,倒是比从前有更多感悟,再锋利的刀,本身也只是一块锻炼过的铁,以己之力,借天地之势。谢长明的灵力远比一般人的充沛,他长年累月戴着压抑修为的不动木,用起灵力来很吝啬。
他学会了用劣刀杀人。
百晓生听完了,竟点了下头:“也就是你。要是别人,和程知也扯上关系的事,我才不来。燕城邪门得很,我总不敢查,怕知道了什么,反倒要命。”
百晓生是很惜命的。
陈旬便停笔听他们说话。
过了会,百晓生收到了行宫有动静的消息,要去旁边看着,先行离去。
屋内很安静,只听得到外面的风雨声。
谢长明看了一眼天色,他站起身,问:“陈先生,要一同去吗?”
如果是一般的修仙之人,处理与修仙界有关的事,是顾不上凡人的。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谢长明没有那么认为,归根结底,让受到伤害的人雪恨不过是举手之劳。
陈旬深深朝他一拜。
兴许是大雨的缘故,连宫中的人烟都显得稀少,一路走到皇帝的寝宫前,门口连守着的侍卫都没有,只远远的有几个太监在避雨。
谢长明推开门。
寝宫内殿大而空旷,四面挂了重重帷帐,点了上百盏火烛,比外面的天色要亮多了。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坐在台阶上,穿了一身曳撒,看起来和城门口的侍卫没什么差别,正无所事事地托着下巴。他听到声响,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进来的谢长明和陈旬,想了想,才认出来,活泼地笑了起来:“哦,是你,上次造反的那个,皇帝还没杀了你吗?”
又看了眼谢长明:“唔?这回找到靠山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