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祝知希的手在抖,傅让夷原本无力的手指,又握紧了一些。
“所以,他们就不爱你了。”
他听得出来,祝知希这是忍了又忍才说出的话,带着哭腔。他转过身,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祝知希揽在怀里。
“说不爱有点绝对,只是人都有私心。我养母怀孕时非常艰难,每个月都要打针,我看着都很辛苦。好几次差点流产,生他时也是走了一趟鬼门关。换位思考一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降生的一个小孩,从自己身上掉下里的一块肉,长得也更像他们,怎么会不偏心呢?”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一开始,我也是很喜欢我弟弟的。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你哥,是真的。”
祝知希红着眼望向他:“为什么?”
像是早知道他理解不了似的,傅让夷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耐心解释。
“因为他不一样。我和养父母之间,是被选择的关系。他们是成年人,比我强大,所以我对他们的感情里也包含畏惧。”
“但傅廖星是突然降临的,小小的一个婴儿,会哭,会看着我笑。那个时候的我很天真,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亲情了,不是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是真正的亲情。我们会一起长大,我可以做好一个哥哥,照顾他,保护他。”
这是他第二次敞开心扉。
“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傅廖星从小到大,都非常依赖我。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后来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那个伯伯看到我,说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坐坐,我养父就让我给客人倒茶,我当时,刚刚拿起茶壶,弟弟骑着滑板车过来,不小心撞到了我。茶就洒到了客人手背上。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很明显不太开心,只是不能和小孩计较。”
“我养父非常生气,骂了我们俩一顿。那天晚上我没睡着,觉得弟弟可能也吓到了,想去安慰他,走到他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我养父的声音。”
“他在哄他。”祝知希蹙着眉说。
“算是吧。”傅让夷抬手抚平他的眉头,“他说,‘爸爸今天不应该对你发火的,是爸爸不对’,我弟说‘爸爸,你也对哥哥发火了,也不对’,当时我养父想了想,告诉他‘你们不一样,你是妈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
“他怎么可以这样?”祝知希气到嘴唇都在颤,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早就想说了,在我带着傅廖星爬树的时候,或者骑车带他却摔了跤的时候。总之那一天之后,傅廖星知道了我是领养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幼童的善恶观是混沌的。当他被赋予了“特殊”和“唯一”的概念,又有了父母偏向性的引导,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一种天真的傲慢。
我是亲生的,你不是,所以在我的家里,你不再是高于我的哥哥,你是这个家庭优先级的最末位。
“血缘把我们的感情切断了。后来他有种和我较劲的意识,同一个家教,同个钢琴老师,都会夸我,让他多向哥哥学习,这些都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他甚至不想和我坐同一辆车去上学,只要是我的东西,他就想要。”
祝知希攥着他的手腕,抬起眼,又一次露出那种眼泪汪汪的眼神,动了动嘴唇,又不敢问。
傅让夷一眼就看穿他想问什么。
“没错,Ruby就是其中之一,之前你问我,我当时不太想说,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觉得……”他叹了口气,“要把这些全都掏出来,好累啊。”
祝知希眨了几下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晶莹剔透。他偏过脸,抱住了傅让夷,抱得很紧。
看到他哭,傅让夷很矛盾。一方面,他不希望祝知希难过,不想被怜悯,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隐秘的、不正常的快感。祝知希说过,成年之后他几乎不会哭。他也的确只为了他离去的母亲哭泣。
如此坦诚的一个人,却逃避写下会令自己流泪的理由,因为这真的很重很重。
如今他也成为祝知希流泪的理由。
“不哭了,好不好?”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来,轻轻按在祝知希的眼睛上,“风这么大,一会儿要头疼了。”
“要不就到这儿吧?”他略歪了歪头,想去看祝知希的眼睛。
这句话不知怎么,似乎令祝知希更难过了。他仿佛是个先知,清楚地知晓后面还有更糟糕的事,所以不想就此打住。
他压抑着哭腔,问:“继续说下去,你会很难过吗?”
傅让夷笑了笑:“好像是你比较难过。”
祝知希愣了一秒,泪光闪闪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
“那能不能说下去?”
傅让夷没能拒绝他:“去车上吧,这里太冷了。”
离开时,祝知希牵住了他的手,每一步都牵着走。他用很怕伤到他的语气问:“你在这里,有好朋友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傅让夷变得有些破罐子破摔,比平时更诚实。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