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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第22页)

沈渺大喜,她也有事啊!

于是托冯七娘帮忙照料一下湘姐儿,她正看十一娘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沈渺便趁机告罪离席,随喜妈妈匆匆下了戏台,乘舟渡湖,上岸后又直往另一处偏厅去。

郗氏也不爱听戏,方才忙了一上午,正好借众人观戏时借口更衣回房休息一会儿,但说是歇息,却也压根没歇,她一离席,各管事、仆从便争先恐后上来禀报此次办宴的各类事项了,等她忙完真正坐下来,都又快过去两刻钟了。

谁知这时,又有人来了。喜妈妈打起帘子,一道幽魂一般的身影迈了进来,往前走了两步,便伏拜在了郗氏的腿前,哽咽道:“宛娘斗胆,恳求姨母救我性命。”

郗氏诧异不已,下意识便伸手去搀扶,但崔宛娘风烛般虚弱的身子,却跪着不愿起来。她抬起那幽幽的、像是快要燃烬的双眼:“姨母,我知晓我没脸,可我真是没活路了,过了今日,阿娘与爹爹便要将我押往楼台观,再也不许我出来了。”

郗氏蹙起眉头,楼台观是一所女道观,但远在永兴军路,离汴京好几百里,好生生将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儿送到那里去作甚?

崔宛娘看见郗氏面露疑惑,眼底不由沁出更深重地悲戚来,她惨笑道:“原来九哥儿竟真的连姨母都不曾透露过。他才是真正的君子,是我瞎了眼了……”

随后心一横,便将曾犯下的错事尽数袒露。原来她爱上了住在家中,教弟弟学琴的落魄琴师,她信了他,不惜抛却一切与他私奔,谁知他却只是为了讹诈崔家银钱偿还债务,那人狮子大开口,一开口便要能兑万两银子的交子,否则便要将这事儿抖搂出去。

后来,他自然是被崔家想法子请君入瓮后弄死了。

崔家在陈州名望甚重,怎会没法子拿捏个落魄无赖?假意答应了他,诱他上门,便随意捏造个偷盗的名目,在窝窝头里包块热炭,直逼他吞下去,活活烫坏他的喉头,再送到官衙,塞给胥吏十两银,重重打几十板子下去便成一滩烂泥了。

这样愚蠢贪鄙之人,她当初却看不穿,只是自欺欺人般,想与他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家。她自小便与其他姊妹不同,喜爱骑马围猎,时常甩开家仆,一骑红尘,冲上崔家庄子上最高的山峦看日出,可是她在高山上望去,云雾缭绕,山之外仍是高山。

旁的姊妹一生最大的期盼便是嫁一个家世殷实、相貌堂堂的良人,从此相夫教子、安然一生。其他的,再不做他想。她却偏偏生了反骨,十分厌憎那自小定下、从一处深宅大院搬到另一处深宅大院的婚约。

她一直想去看看那山外山,究竟是何模样。

那琴师曾对她说江南水乡柔美、岭南风光奇崛,关中多奇侠,西北尽苍莽……大好山河美不胜收,她真信了他的誓言,以为他会带着她游历山河,永世不弃。

结果,她怀揣着梦来与他私奔,却被他绑了送回崔家勒索银钱。

所有甜言蜜语,全是谎言。

她被关在祠堂里,眼睁睁看着自个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才知道自己酿成大祸了。她想逃,终究还是逃不掉。若非九哥儿搭救,她恐怕也已被爹爹打死了。

爹爹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了她便厌恶,早想将她送走了。是阿娘跪下恳求爹爹,才求得让她在家坐小月子,至少养得能起身了,再送去道观里了此残生。

可那与慢慢地让她死了,又有何区别?

崔宛娘对着郗氏重重一磕头,泪如雨下:“姨母,我知道我寡廉鲜耻,可我……还想活下去……”

郗氏长久没说话,只是示意喜妈妈将崔宛娘搀扶起来,沉思许久,她才语气沉沉地开口:“宛娘,你是我瞧着长大的,你自小便灵慧,否则我不会让你与九哥儿定亲。你读过那么多书,学过那么多道理,怎会这般轻信他人?以致酿成如此大祸!”

崔宛娘垂下头去。

她鬼迷了心窍,这些时日,无一日不再后悔,可是悔之无用了……

郗氏长叹一声:“是你阿娘放你来寻我的,是吗?你爹爹当初最怕我了,他早年来幽州求娶你阿娘时,我拿棍子打过他好几回。”

郗氏与崔宛娘的母亲是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姊妹两个性子一静一动,崔家大娘子生性温柔娴静。当年知道最亲爱的阿姊要嫁人了,郗氏可不惯着,崔家人来一趟她打一趟,还在夜里紧紧搂着阿姊睡,死活不让她嫁走。

她以前喜爱崔宛娘,未曾没有觉着阿姊这孩子有些像自己的缘故。

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傻。

“是,阿娘……在门外。”崔宛娘点点头,阿娘疼她,又说服不了爹爹,这也是为何她拖着病体也要来一趟汴京的缘由,若非谢家邀约,她也正要往楼台观去,否则她实在没机会能躲开爹爹的视线。

喜妈妈将早已泪流满面的崔家大娘子引入室内,郗氏见她面容苍老了许多,心中也是一顿泛酸,她起身执着崔家大娘子的手坐下,又细细为她拭泪。

“阿姊别哭了,我知晓你的心,这件事我不怪你与宛娘。以前九哥儿命数不好时常出事,你们也没嫌他霉运缠身。宛娘的事我也知晓了。若是姐夫定要让她远走,不如让她回幽州外祖家吧。”郗氏又命喜妈妈将崔宛娘扶到绣墩上坐着。

崔家大娘子也想过这一节,但是……她叹了口气:“我原也想过,只是郎君生怕这事儿漏出风去,若是叫几个舅甥知晓了,崔家更是没脸了。因此只想着将她打发到没有亲眷的地方去,省得碍了崔家女孩儿的名声。”

崔宛娘坐在登上,薄得好似一片纸,闻言微微一抖。

郗氏沉吟片刻:“我倒还有个去处。”

她抬眼望向崔宛娘,问道:“我记得宛娘六岁便开始跟着学打理家事了?”

崔家大娘子点点头,眼底又生泪意,低头拭去:“宛娘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无一不精,算账理事也自小便跟着我日日磨出来的,若非碰上那天杀的贼泼皮,她做什么事儿都做得好,原先她爹爹还夸她是姊妹里最精明强干的……”

“我与人合办了个作坊,便在幽州,正愁寻不到可靠的理事人。作坊建在幽州潞县,与咱们家隔了两个县,上回阿兄来信,说是已动工了,如今算算日子,只怕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宛娘若是过去,不必住在舅家,住在作坊里便是了。”郗氏瞧了眼喜妈妈,喜妈妈似乎明白了郗氏的想法,微微一点头,便退了出去。

崔宛娘猛地抬起头来。

郗氏又细细地将她的打算与崔家大娘子说了,这作坊上头还有个当做障眼法的商号,那空壳商号必须要有个忠心耿耿又数通算学、税法、刑律的人来主事,否则一切布置都将成泡影。她这些日子也在寻这样的人,本是打算在奴仆中寻的,如今还不如让宛娘来做。

这次汤饼作坊的商号她十分看重,她想试一试这样的法子能否真的庇护谢家积蓄下来的这些财帛家产,若是真有效,谢家名下其他行当也该如此慢慢转移开去。

“与其关在道观中郁郁终老,不如用后半辈子再做下些事业来。”郗氏转眼看向激动得脸都通红的崔宛娘,“只是你得向姨母发誓,要时时刻刻清醒,要永远以作坊的利益为重,不能受人蛊惑便失了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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