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麟被领走后,谢澜安侧眸,胤奚站在屋檐下,头顶有一串编穗玉铃,随风轻荡。他那双水意汪盈的眼睛,纯净得与孩童一般无二。
甚有过之。
白衣郎君风姿朗朗:“女郎上朝一切还顺利吧?”
“装没事人?”谢澜安睨他,他是有这样的本事,迷醉与清醒像水精镜子的正反两面,一幻一真,让人很难联系到一处去。她似笑不笑,“听说胤郎君把那三大箱衣服都搬进来了,动作够快呀。”
她进府时听管事回报这个消息,还愣了下。当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不是别的,是昨晚那个吱溜一下钻进东厢的身影。
胤奚望着她,慢吞吞地问:“女郎为什么不生气呢?”
他问的不是女郎有没有生气,从结果来看,她没有将他赶出去,那便是不曾生气。
那么,为什么不生气呢?
是对其他人都这样好说话,还是单单只纵容他一个呢?
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底气可言。己有劣势,该当如何?是女郎教的,佯攻便是。
谢澜安好像被问住了,轻怔瞬息,转身往屋里走,“今日多写十张字。”
没等她迈进门槛,袖子一角被轻轻拉住,那勾留的力道似曾相识。
胤奚窸窸窣窣从袖中摸出一摞二十张行楷,“给。”
谢澜安这几日事情不少,胤奚跟着她也难得闲,就是这样,还能挤出时间又是哄孩子又是搬行李又是补大字的。
出息呵。
“女郎若生气了,要我搬走,衰奴不敢不从。”她伸手将接不接的空当,耳边传来呢喃,“无非是我一个人再将那三箱衣服抬回幽篁馆罢了,只要能日日跟随女郎,多走几步路,我没关系的……”
“胤衰奴,”谢澜安冷酷地单挑眉梢,“那就搬吧,搬,这就搬。”
胤奚迷惑:“为什么,因为我的字写得又快又好吗?”
不,谢澜安盯着那只晃来晃去的烦人风铃,因为她不允许卧榻之侧,有人如此乱她心曲。
第53章
话是这么说,当日傍晚,一口漆铜圆肚水缸被两个家丁抬进了正院。
胤奚一下午都守在东厢房里,表面上气定神闲,耳朵却一直竖起留心着正房的动静。
到了掌灯时分,他本以为稳妥了,忽闻门外响动,走出去看到那口缸,胤奚心中莫名一紧:“这是什么?”
家丁只说,“是家主吩咐抬来的。”
不一时,又有两个家丁提着水桶入院,往返几次,将水缸注满。
随后不久,二掌事也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鱼篓。
看见胤郎君,全荣含笑与他招呼一声,将篓里的四五尾鲤鱼倒入缸中。
金鳞鲤鱼。
胤奚呼吸一抖:“这是……给我的吗?”
游鱼一入水,便欢快地摆尾游动起来,一滴水珠崩溅出来,正落在胤奚眼尾旁。
像一滴清凉的泪。
他在暗蓝色的秋暮里,转头望向正房灯火暖溢的窗扉。
胤奚曾在设法杀庾洛神的时候,想过用金鳞鲤鱼作为祥瑞,放入韦陀寺的圣明池中引庾洛神上钩。
那时他还未想到火燧粉的办法,左思右想,只有曾在大市胡商那里见到的金鳞鲤鱼,最符合他的计划。
然而金鳞鲤鱼价贵,他拿出全部身家,也只买得起三两条。
但那时他已被庾洛神逼得濒临崩溃,为了逃离那个恶魔,胤奚还是咬牙买下了鲤鱼。
他在羊肠巷的耳室里置了一口缸,把它们当祖宗供着,日日精心地喂养它们,像奉养着自己终会来临的自由。
直到庾洛神派人放火烧他的家。
那场始料未及的火,烧塌了他家徒四壁的房子,险些熏呛死小扫帚,也一举烧光了他的自由。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深夜,在左邻右舍的指点之中,他从废墟里看到那几条死鱼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