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美好的。
可当他被胤奚那对漆黑的眼珠盯住,所有的疾言厉色都成了虚张声势。
这个年轻人的气场太凌厉了,平北侯腿软。
胤奚绝口不提他受谁指派,心里却惦记着分别时谢澜安无声的眼神。女郎对荀夫子有孺慕之心,他怕她遭受老师的质问时,心肠不似平时坚硬,会被恩情中伤。
这挥之不去的担忧让胤奚失去了耐心,他眼神扫向贺宝姿,贺宝姿立刻带人闯进书房里搜寻。
平北侯下意识张臂,惊愕地“嗳”了一声:“你们敢!”
他们当然敢,侯府的护卫根本拦不住人,贺宝姿动作麻利,很快从书房的暗屉中找到了那幅《狩猎图》,并从裱纸间懊恼地发现了一道隐秘的夹层。
贺宝姿凝色示意胤奚看,胤奚紧了刀柄,转看平北侯:“里面有什么?”
平北侯唇色发白地嗫嚅:“老夫听不懂你的话,我警告你……”
眼前白光一闪,却是胤奚忽然转了个刀花,骤然逼近的刀尖距成誉的咽喉,仅余半寸。成誉差点以为他收不住刀,自己要身首异处了!
“老爷!”
“诸位放下刀,有话可以谈,可以谈……”
院子里的长史侍卫眼前发晕,抢声劝阻。众人终于明白,这群不速之客是真的不将国丈公放在眼里,也真的不怕见血。
平北侯一刹间酒全醒了。
他知道谢家的人横,但没料到他们敢这么旁若无人。他盯着那泛寒的刀尖吞咽着唾沫,“慢着……我说……是陛下挟藏密旨给会稽王,令他召集藩地全部兵马,入、入京护驾。”
贺宝姿心头一沉,紧跟着问:“何时送去的?”
“我回府后……”平北侯小心看着胤奚的脸色,“便命詹事悄悄送过去了。这时,这时……”
金陵才多大,密信按理早已到陈稚应手上了。但直到他们出发时,会稽王都无异动。贺宝姿正要说什么,胤奚注视着平北侯那张抖动的胖脸,忽然笑了。
平北侯一瞬毛骨悚然。
胤奚指了指身后的陆荷,沾了风凉的墨眉压在笠沿下,“侯爷大抵听说过,前年除外戚时,惠国公被人以刃抵喉作为人质,这位娘子就在当场。”
鸾君刀兀然偏转一分,压紧成誉的颈子。那冰冷的金属寒芒贴上来,平北侯命都吓没了半条,连忙喊道:“还有还有,蜀亲王、广陵王——陛下给这二位也写了密旨,让我一并送出去,我让府内侍卫扮成驿卒,一个时辰前都出城了……”
他这一声喊出来,近卫里有脑子的人眼前一齐发黑。
皇上召三路亲王带兵入京,这不天下大乱了?
“校尉、郎君,我等这就分路去追!”陆荷反应快,抖掉斗笠上的雨珠请缨。
“还有青州,”被刀威逼的平北侯大脑空空,秃噜了个干净,“还有一封遣使诏书,是陛下给青州刺史崔膺的,命崔刺史接令后即刻出使北朝——”
“什么?!”贺宝姿悚然。
胤奚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变了脸色,刀锋下意识推进一分。
平北侯闭紧眼睛只差指天发誓:“这回真没了,一共四封信,就四封!”
“闭上嘴。”胤奚冷声道,在绵密的雨声中快速思索。
皇帝在这自身难保的时候,竟然还想着和北朝媾和,他难道想效仿八王之乱,引外敌除去内敌吗?
但胤奚随即觉得这不对,崔膺先生心怀北伐之志,这件事无人不知,他还在谢府客居过一段时日,女郎身边的楚堂又是崔先生弟子,皇帝不会不知道这层关系。
那么,皇上发这道诏令的目的,便不是赌气,而是想置崔膺于两难境地。
正因皇帝疑心谢家与青州内外勾联,所以想逼着崔膺抗旨,到时便可以把一顶谋反的帽子,顺理成章地扣下来。
“不好!”胤奚突然打个激灵。
崔先生智究天人,只要收到节旄,立时就会判断出女郎与皇帝产生了分歧,没能控制住中书省。他继而也会想到,一旦他抗旨,江左局面便会乱上加乱。
那么崔先生会不会为了大义,选择接下这道有去无回的旨意……
胤奚逼问出平北侯派人送信的方向,回刀转身,留下瘫软如泥的平北侯迈出府门,立即分配行令:“贺校尉回府禀报女郎,请她分兵提防会稽王。
“陆娘子领一半人向西,去追给蜀王送信的骑卒,这条路沿途经荆南驻镇,有二爷帐下配合,必能卡住。
“余人随我出城北上,广陵、青州是一线,这两封信交由我追回。乙生,速去调五百拨云部曲并快马,跟上我的路线。”
追回密信迫在眉睫,胤奚没有时间返回乌衣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