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惨淡地一笑:“后世人自会给取名字的,何须我们来操心?方苞,你今日就依着这部书,为朕正式地起草传位诏书。嗯,不必多,有三万来字也就行了。”
方苞惊呼出声:“三万字?”
“三万字。”
方苞想象一下皇子们跪着听三万字的传位诏书,赶紧晃晃脑袋:“是,臣斗胆请旨,皇上心中内定的继承人,要不要写进去?”
康熙似乎是没听见,又似乎是不想说这个话题,却突然问了一声:“方苞,你在这草堂里,待了多长时间了?”
“从六十大庆后的第二天,三月十九到如今,三个多月了。”
康熙感慨万千地说:“你是一代鸿儒,一直一身布衣跟在朕的身边,如今又有了被贬斥的名声,朕对不起你呀,你,你愿意出去做官吗?”
方苞连声推辞:“不不不。奴才能侍候皇上天年,心愿已足,不想当官。当此主忧国疑之时,奴才也不愿离开皇上一步。”
康熙沉着地说:“主忧是真,国疑却无。这些年来,皇子阿哥们为争皇位,眼睛都红了。连朕都害怕。可是为了万世江山着想,怎么也得慢慢地操办传位大事!”
方苞明白了,皇上已经有了决定和实施计划。他瞧着皇上面露疲惫之色,体贴地说:“皇上,先请歇一会儿吧。”
康熙不敢硬撑,如今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身体。他躺在榻上闭眼养神,方苞给皇上盖上一个毯子,自己在一边方桌上开始准备毛笔纸张。
至于康熙到底选择了哪位皇子做继承人,方苞聪明过人,其实心里早就猜出来了。可是,康熙不明说,他当然不敢多问。他一个布衣,能亲眼见证这桩千古大事,并且参与其中,已经是万分满足且激动了。
康熙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精神恢复,眼睛里隐约有了神采。他起身,快步来到方苞面前,神色严峻地说:“方苞,从今天起,你的人身安全和隐秘必须保证。朕有空时,来向你口述诏书,你代朕记录、润色。朕不来呢,这里的藏书多着呢,全是珍版秘笈,你只管翻阅。不过,你每天必须只待在这草堂里,和之前三个月一样不得外出。如果你出了一点差错,透出一点口风,朕可就难以维护你了。”
方苞听得心惊肉跳:“皇上,臣……臣……全力而为。”
康熙严厉地说:“这事关系着大清的江山社稷、基业传承,朕当然要设法保护你。不得已时,恐怕还要采用一些非常措施,你要心中有数。好了,朕要去前边接见大臣们了。”
方苞赶紧行礼:“恭送皇上。”
方苞在无名草堂里奋笔疾书,每每康熙过来口述,他都万分震惊于康熙的帝王心术。可朝野上下,有谁能知道康熙的深意呢?流配王掞长子,革职马齐,贬降了张廷玉、施世纶等人,已经使京城官员,人人自危,个个心惊了,可是更严厉的处置还在后头呢!
过了七月,一道接一道的圣旨传下,从京官到外省的总督、布政使,凡是平日政绩卓著、贤名远扬的,纷纷受到处分。有的革职拿问,有的贬官为民,连无逸斋老师徐元梦、两江总督噶礼、闽浙总督郝寿也以“玩忽职守、贻误军机”的罪名,被革职拿问,押送进京下了刑部大牢。大清国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噤若寒蝉,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明白,皇上老佛爷到底哪里来的邪火呢?
从前,康熙处置大臣是十分慎重的,仁慈的、宽大的。总是先交六部商议,提出处分建议,皇上看了,驳斥回来再从轻议,几经周转,才能定下。可是如今,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不留一点余地,独断专行。在过百名受到严厉处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最幸运,那就是方苞。都说他被赶出了畅春园,卷起铺盖回家了,难得的落个落叶归根。
大臣们猜来想去,终于明白了。哦,皇上这是真“老”了。人有聪明愚笨天赋不同,人还有一个年轻冲动,人老如贼。唉呀呀,国家刚打完仗,急需休养生息之际,皇上老佛爷又得了这失心疯,这可怎么办呢?
四爷看着三哥、五弟一干兄弟们来找他诉苦,都是又愁又急,他没心没肺地拿出来富贵闲人的架势,专心休养身体。前些日子康熙说青莲苑小了,新赐青莲苑隔壁的朗吟阁,给他做书斋。四爷不去畅春园孝顺长辈们,就呆在朗吟阁避暑,那个叫清心寡欲、生活恬淡,与僧人道士谈经论玄,不问荣辱功名。
这一天休沐日的午后,从三爷胤祉到十七爷胤礼都来了,四爷摆了两桌酒席,兄弟们实在是担惊受怕加上办差不顺,压抑的太久了,一顿闷酒灌下去,很快都醉了。
胤祉拉着亲亲四弟的胳膊大倒苦水:“几个月来,户部、吏部、刑部……的人马几乎全换了人。能干的全被贬斥了,剩下的都是嘻嘻哈哈的老好人,或者是疲疲沓沓的官油子。这差我们可怎么办呢?可我们生闷气白搭。我就那天没忍住给徐元梦老师求情,汗阿玛劈头盖脸地大骂我一顿,我这心里苦啊。”
胤祉气苦地拍打胸口“砰砰”响。四爷嬉笑地一摊手:“三哥,你看看弟弟如今……”
“四弟,三哥知道你心里更苦。你一贯喜欢做事,这下子,什么差事都没了。”胤祉抱着弟弟,那是真伤心了。“我们这才是患难亲兄弟啊。”
四爷:“……”
四爷想说,你放宽心,尽管和我一样寄情山水,佛音清歌。可是胤祉误会了他的意思,晃晃悠悠地起身,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红着脸大着舌头安慰道:“四弟你放心,汗阿玛只是暂时生气,汗阿玛一定会看到你的孝心,重新给你差事的。”
“汗阿玛生气四哥什么?”胤祺端着酒杯靠过来,郁闷地看着四哥:“昨儿我又给四哥求情,又挨了汗阿玛一个大白眼,说四哥见天儿净瞎折腾,我说‘不就一个新床吗?那汗阿玛处罚四哥没了差事,是新床事情之前。’汗阿玛给踹我一脚撵我滚。”
对面胤祐趴在桌上大着舌头哭道:“四哥,你说汗阿玛到底怎么了?汗阿玛连你的差事给罚没了。”
隔壁桌的胤裪站起来大喊:“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把能干的官员拿掉,公事已经办不成了,又把四哥也处罚在家,皇父到底要做什么?汗阿玛还赐给四哥朗吟阁,这是鼓励四哥念佛修道?我这些天简直惊呆了。”
怀疑一个人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疑点。连康熙赐给四爷朗吟阁,落在兄弟们的眼里,也是失心疯了的表现——皇父难道想毁掉这江山吗?胤裪不敢往下想,可也不敢去皇父那里问,只好待在家里生闷气,借着今天的机会发泄一二。他这一发泄不要紧,拎起来桌上的酒坛子对嘴就灌,灌完就身子一歪钻了桌子底呼噜震天响。
胤祚默默地吃菜,味同嚼蜡。如今的情形,连他也没有把握了。他心情闷,却生怕和四哥诉苦要四哥更难受,可情绪坏总要有发泄,他身边的人都被他训斥或者责骂,连用心照顾他的六福晋,也跟着不明不白地受了抢白。
四爷感动于兄弟们的情意,一只胳膊搂着一个胤祉,一直胳膊搂着胤祺,对胤祐、胤裪说道:“相信汗阿玛。”
这还怎么相信?
可作为儿子,劝说不成,只能灌酒。
胤禩环顾一圈兄弟们闷头喝酒大声嘶吼的疯狂,混账雍正躺在躺椅上慢慢品着美酒,在心里冷冷一笑。虽然他不知道老父亲到底要发什么疯,但这不重要。老父亲再闹还能闹多久,还能活多久?关键还是兵权!兵权!
混账四哥打算要胤祥什么时候回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