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和松格里,四目相对。
弘晖的眼睛里,他未来的福晋约十六七岁年纪,头上歪别着一根金灿灿的菊花簪,脸上身上全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的气息,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团扇,浅浅而笑,笑出一道带有倔强意味的唇角弧线,却与她全身大家闺秀标准的神态打扮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干净。
秋日午后的空气很是清爽,带着假山池水烟波浩淼的湿润,庭院桂花秋海棠盛开如夜空星子和鲜花初开的馨香,让人蓬勃之气。一阵风起来,金闪闪金黄暗香迷人的桂花,才一晃眼,那花便如繁星金子落地般簌簌而下,惊得树上的燕子“嘀”一声往空中飞翔而去,搅动了漫天流丽慵懒的阳光。
弘晖微笑着看她道:“若是害怕,我可以和玛法提出来,解除婚约。”
松格里心中羞恼之意顿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紧手中团扇,低声道:“大阿哥只管准备做新郎官,我不怕!”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有一朵飘飞过来正撞在她眼中。松格里一吃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揉,弘晖上前一步迅速抓住她胳膊:“别揉。吹吹就好。”松格里心里一吓,心中无端的大是惊恐,害怕到脸到红潮满布,连连挣扎拒绝:“不用不用,就疼一下,不疼了。”
弘晖满目皆是笑意。
他却没有松开手,依旧抓住她的胳膊,紧紧的不容她挣脱。刚刚,无数细小甜香的金黄桂子就这样轻轻栖落在乌黑发间门,他另一只手仔细耐心地给捡了出来,放在她没有拿团扇的左手上。
松格里的眼睛不甚痛,只是瞧着左手心的微黄桂花心里越发羞恼,肌肤相贴稍逊即使的瞬间门的触感,更要她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额上一凉一热一香,却是谁的呼吸,谁身上的熏香,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寒还暖的秋风。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
她没有转开头,因为她在那一瞬间门,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孔。她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舍不得移开视线,只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视线微微一动,瞥见大阿哥如披春风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原是被抓着胳膊,心里一慌,忙使劲挣脱起来,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你快放手。”
他只笑:“现在这才是你嘛。刚刚装的很贤淑的样子,很有模样嘛。”
松格里不再挣扎了,任由他抓着胳膊,深垂臻首,低声道:“我在人前,当然要做很贤淑的样子。”
弘晖朗声道:“这是好理由。”松开松格里的胳膊:“本是前两天就要过来的。一家人都说要养一养皮肤,至少能见人。也是空出来时间门多一些,带你出去走一走。”随手摘下来腰上的一个荷包递过来,和帽子同色绣青竹叶的男式荷包,尾端缀一带藏蓝缠金丝如意结,好一个弘晖阿哥!
打着送礼物的名义,送了随身佩戴的荷包,还要利用身份迫使未来岳父答应,要带着人家姑娘出去走一走!
弘晖站在院子里等着,环顾四周细细地打量,松格里居住的地方,中庭也有一株非洲沙漠玫瑰杂交,秋天开花的老桃树,只是光开花不结果,如今九月了,花儿谢了一大半。
松格里在屋里紧张地挑选衣服,窗外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明辉灿烂的金子,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情愫,极其适合出去走一走的午后。左手心里的桂花被她攥的紧紧的,透着汗气和水气,越发香气馥郁入鼻。衣柜里一件件服饰,往日看来总是穿哪一件都好看,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日色潋滟,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树影倒映在窗纸上,仿如是某人颀长的身影。神思游弋间门,仿佛那一件件衣服一个一个的首饰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夹在桂花汗水香风里在眼前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那一颗心竟绵软如绸,目光亦绵绵,流转反映着衣上缎子的光华,才叫她想起正身在屋里换衣服,渐渐定下心来。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燥耳热。人都拿桂花比科举高中和品行高洁、亲情兄弟情友情,桂花也能表示爱情吗?
堂前双桂。云泼交加翠。火老金柔花尚未。且爱清阴满地。秋风一旦花开。天香吹散亭台。却被花神见笑,先生未必能来。
可他来了呀。
……
弘晖抬起手腕看看腕表时间门,心里想着果然女子打扮最要人等得辛苦。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弘晖转过头去,风声响动,几个丫鬟从屋中飘了出来。
只见人后一个女子款步若莲,长发披肩,全身蔚蓝底色宁绸百褶纱衣,头发上压了一窝丝攒珠玉点翠,阳光一映,更是灿然生光。弘晖见这她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一喜。那人群慢慢挪近,只见她淡扫蛾眉,不过简单打扮,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弘晖只觉耀眼生花,眨眨眼,转开了头,笑了一下。
松格里走到他面前,唤道:“大阿哥,我们出门吧!”话声清脆,又娇又嫩。
弘晖心里喜悦蔓延,浅浅的好似秋日的太阳光慵懒,转过头来,只见面前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弘晖眼前世界为之一亮,他才需要揉揉眼睛。
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松格里跟着弘晖出门逛街,因为路上行人不断看过来的眼神,再一次体会到他风采照人、卓若不群。
在茶楼遇到一个进京的扬州瘦马,整层茶楼所有男人都看美人儿看得入迷,只有他只顾专心用菜,目不斜视。松格里故意问:“爷,您转脸去看看,没有篱笆的大堂右边。好多人在看的方向。”
弘晖转脸,透过遮挡座位的竹篱笆看了一眼,纳闷地回视她:“有什么事情?”
松格里克制内心的所有古怪情感,一边拎酒壶给他倒酒,一边“平静”问道:“你不觉得那美人儿很美吗?”
弘晖夹了一筷子这家茶楼的招牌炖鱼:“你觉得很美?喜欢就买下来。”
“……爷,我问你那。”松格里的声音闷闷的,心也闷闷的。
“所以……”
“所以,你喜欢就买下来。”
红晕双颊,容貌娇艳无伦,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腼腆,一个镇定淡泊的大家女子,霎时之间门变成了忸怩作态的小姑娘。但这神气也只是瞬息间门的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
弘晖看她一眼,疑惑道:“爷为什么要喜欢?松格里,你有点奇怪。”
“!”松格里咬牙憋住了,越是瞧着他无视那样一个极品扬州瘦马,越是心气儿不顺的她,酒过数巡,酒到杯干,极是豪迈,每一道菜上来,她总是故意使性子般抢先夹一筷吃了,眼见她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自来美人,不是温婉秀美,便是娇姿媚艳,松格里却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慵懒松弛之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弘晖道:“今天在你家里,你说‘不怕’,爷很高兴。但还是要麻烦一次,再问一问你。”松格里道:“爷何必客气?有何吩咐垂询,自当竭诚奉告。”弘晖道:“既是如此,爷想要请问,你可是想好了?”
松格里微微一笑,解下腰间门他送的荷包,放在桌上,说道:“你一见面,就送荷包,是否真有给我拒绝机会的意思?可否见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