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四爷的事情还有很多,府里的老人要安置,府里的女子要安置,还有宫里的长辈们。
四爷缓慢起身,接过来毛巾擦擦眼泪擦擦脸,待要说话,徐元梦和嵩祝进来磕头。嵩祝举着一个礼部单子问:“皇上,您的年号,皇叔们改名。”
“起来。”四爷接过来展开,随意看两眼:“‘雍正’吧。”看见十三弟走进来的身影,不由地眼里浮现一抹欢乐的笑。“改名的事情,暂时停一停。汗阿玛健在,兄弟们既是皇叔,也是皇子,这是爷的莫大福气。这份福气,爷想要和兄弟们分享。”
“这……”
两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胤祥大步进来磕头行礼,浑身洋溢兴奋的气息。四爷双手扶起来,关切道:“你怎么来了?可有用了晚食?”
“皇上,臣弟吃过了。”胤祥开心地回答,态度中透着一股子很自然的恭敬。
四爷抬手给他脑门一巴掌:“如今,没人叫四哥‘四哥’了。”
胤祥摸着脑袋嘿嘿笑,只不说话。
四爷于是又给他脑门一巴掌。
胤祥:“……”
四爷领着隆科多,一路晃着八字步,慢吞吞气哼哼地出来畅春园。
畅春园里,又是一路磕头行礼的人。四爷和过去一样,含笑挥手叫起。
只是这次,众人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起低头。
君臣,君、臣之别,如同天堑。唯一的安慰是,他们以前就怕四爷,如今还是一样的怕四爷,倒也没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无名居里,其他人都走了,胤祥伺候康熙用药。康熙靠在榻上,一勺一勺地用药,嘴巴里苦,心里更不舒服,老龙脸上也是气哼哼的:“你四哥呀,因为朕要驾崩了,哭着求朕坚持住,好见你最后一面。”
胤祥眼眶一热。他不敢想,如果今天康熙真驾崩,如果他见不到康熙最后一面会有的遗憾和悲痛,他心里感动,却无端的越发难受。放下碗,拿毛巾给康熙擦擦嘴巴,嬉笑道:“汗阿玛,您真是对儿子太狠了。儿子明儿就去皇陵,给皇祖母磕头。”
“不对你狠不行啊。你四哥对你最好。你要是不明白什么是‘君、臣’,他又狠不下心处置你,那才是为难。”
“我知道。”胤祥低了头,和他四哥刚刚一样,跪在榻边,脑袋靠在父亲的手上,哭道:“我当四哥是四哥,也是皇帝。我是弟弟,也是臣。汗阿玛您放心。”
康熙爱恋地抚摸他的辫子,这辫子,到底是没有以前粗黑亮了,幸好,精神头好着,身体也好着。
“你呀,不光要自己做好,还要时不时地规劝你四哥做好。他呀,最守礼,也是最不守礼。等他哪一天腾出来手,就要给你铁帽子王,使劲疼你。日常生活也是散漫,到处得罪人。”
胤祥思及四哥刚那句“没有人叫他‘四哥’,心里头难过,心疼四哥,却只能回答:“汗阿玛,儿子记住了。拒绝铁帽子王,规劝四哥。汗阿玛,四哥刚说,您老人家在,是我们最大的福气。我们是皇叔,也是皇子。我们的名字,暂时还是用‘胤’字,不改。下午的时候也吩咐了,以后您和长辈们住畅春园,宫里您还是住乾清宫,四哥去住养心殿和青莲苑、朗吟阁。”
“嘿……他呀。就是心软。”康熙目光虚弱地望着虚空,眼前好似又是老四不顾生死扑上来挡剑的那一幕,眼睛一花,又是老四五岁那年跟着自己去南京遇到刺杀从马上扑下来救自己。
“他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死的都能给气活过来。长辈们、兄弟们、孩子们……弘晖、弘暖一群孩子都长大了,还有弘时,虽然过继了,但该不该有皇位继承权啊?都是事情。”
胤祥在父亲手心蹭蹭脑袋,强忍伤心,故意逗笑道:“汗阿玛,四哥回府了,四哥的第一个烦恼,是该册封年嫂子做贵妃?还是一般妃子。”
“噗嗤”康熙果然乐了。“叫他对一个府的女子宠的没边儿。活该。不光是你的嫂子们,还有他的幕僚们,粘杆处。对了,还有一个瘸子邬思道和女子饽饽。朕倒是要看看,他要怎么安置。”
“这些人……”胤祥知道,这些暗处做事的人,不能见光,应该都悄悄处理了。“四哥一定不忍心。说不定还要给邬思道和饽饽官儿做。”
康熙无奈地摇摇头。
做了皇帝,哪还有什么“不忍心”的资格?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皇帝,是君。
是孤家寡人……
这是一个艳阳天。四九城欢呼声震天,载歌载舞、张灯结彩。
古老的紫禁城里,新皇登基大典在举行。
外头丹陛大乐庄重威严,里头群臣三跪九叩。四爷坐在太和大殿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头疼地按按眉心。又登基了,可他没有一点儿登基的快乐,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椅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后面的九龙靠背靠不上,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
四爷和上辈子一样,倍感孤单。
下面的人觉得坐龙椅的人尊贵庄严,谁能体味到他“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他一心要汗阿玛长寿,一是为了孝心,一是为了汗阿玛一直做皇帝自己一直做皇子。还以为汗阿玛只能多活一年,这次真要驾崩了,没想到,是汗阿玛欺骗了所有人,装病,做太上皇。
就这样,做皇帝了?刹那间他有点奇怪,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萧永藻、马齐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四爷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雍亲王”,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他的脸立刻泛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是自嘲,似乎是自乐,似乎是自恼。他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看着大殿下乌泱泱磕头行礼的人,半晌才道:“都劳累一夜一天,乏透了。起来吧!”
“领旨。谢恩!”又是三跪九叩。
他记得,上辈子登基那天,他还是有点激动的。他应该做皇帝,他有信心能给大清一个更好的天下,给老百姓更好的生活。他终于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可他这辈子的此刻,只觉得这龙椅真硬,需要加几个厚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