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外,黄沙飞扬,风卷起漫天的尘,风啸之声纵野不息。
一辆红漆涂饰的马车缓缓驶向唐安城的东边聚通门,车夫握住缰绳往后一拉,前头的灰色马匹顺从地放慢脚步。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多,但无一不被这威严大气的车辆吸引了目光,马车的车身用的是上好的檀木,散发着飘渺清淡的香味,其上以精细的纹路雕饰走地百兽,尤以一只龟蛇最为突出,昂首而立,威风凛凛。
马车以贴近步行的速度经过微微打开的高大城门,避开甬道之中无人清理的马车残骸,驶入唐安城。
不算宽敞的主道横贯城中,将分别位于东西两端的聚通门和瓮城连接起来,入城往右有一高楼,楼顶设一口铜钟,专人打更,一更一响,往左则是一处庭院的石墙,临近道路的告示栏上贴着几个沙盗的通缉令,泛黄的纸张伴随着南风的吹拂,不断翘起一角。
马车沿着主道一路前行,最后停在一桩门前,门上牌匾写着“八通镖局”。
唐安城,甚至是整个火罗国地域,因为曾经的一场浩劫,如今已不复繁荣与生机,只作为月轮国到无极帝国之间的“驿站”供往来人员暂歇,北边的长生寨原本属于草原众部落,而神鹰堡和麦赫塔则属于月轮人,但是时至今日人烟稀少,几乎只有流民盗匪在这些荒芜的地方谋生,相比之下,背靠无极帝国的唐安城虽然没有专门的官府机构于此设立,甚至连城墙都塌陷了不少一直未修,但好歹是维持着营生,通商和取乐有长乐坊、求药有回春堂、求醉有钟楼脚下的小酒馆,求平安有八通镖局,日子倒也过得去。
许讯快步从八通镖局的正门走出,恭敬地在马车前弯腰行礼,作为目前管理着镖局的话事人,他清楚在这个关头,自己需得事事小心谨慎,尤其是面对这位爷。
很快,一道倩影从马车的车厢中弯腰走出,仪态端重地落地,迈步来到许讯面前,拱手行礼,动作利落飒沓。
卫律冕、正法袍、错金刀,正是调巡八极、审卫九州的执金卫,传说这群人拥有皇帝赐予的特殊权力,直接听命于皇帝,具有极高的执法权限,情况合适之时,哪怕是将违逆律法之人就地正法也不在话下。
而面前这一位,面容俊美非常,眉眼英气十足,神情冰冷凌厉,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仿佛要穿透胸口的这层皮,毫不回避地看破人心,正是当今的执金卫都统,玉面判官魏轻。
想到这里,许讯脸上堆起笑容:“魏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请。”
“请。”魏轻保持着冷峻的神色,同他一道进入八通镖局,穿过庭院,入座议事堂。
许讯事先对这位即将做客唐安城的大人物做过一些调查,知道她不喜欢繁琐的礼节,便直接免去了来来回回的客套,直接让手下呈上案件的临时卷宗,交付于她。
就在魏轻展卷阅览时,许讯在一旁讲解道:“五天前,一个月轮商人前来唐安城做生意,当天夜晚他在长乐坊观舞。据当时旁边的人说,就在舞蹈表演到最精彩的部分时,那个人忽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我们当时都在场,赶在现场一片混乱之前稳住了局面,没让一个人离开,并立刻搜了所有人的身。”
“……你们根据检查出来他身上的孔洞,认为有人将毒物注入他的体内,导致了他的死亡。”魏轻浏览完卷宗的最后一段,抬眼一瞥坐在对面的许讯,“但是没有搜到在场之人身上有毒或者投毒工具。”
“不错。当,当然,毒杀只是假设,也许魏大人亲自来查的话,会有什么新的线索。”许讯补充道。
“没有其他信息了?”魏轻又问一句。
“这……我们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在那纸上写了,再多的……再多的我们也不知道啊……”许讯尴尬地笑,低头搓手的样子,好像一个被上级恶意刁难的下属。
却只听魏轻冷哼一声:“许局长,听说你不仅是这八通镖局的局长,同时还是目前这唐安城的实际话事人,有这回事吗?”
“是,正是……”许讯连连点头,“这城老旧,没多少人久住,本来也就只有我们几个家族搭伙过日子,大家信任我,所以就推举我们许家牵头,带领大伙儿把城里的建设给搞起来。”
“那照这么说,大家的心都向着你这边。”魏轻锐利的眼神扫过许讯的脸,男人出于恐惧和紧张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许讯的脸颊滑下汗珠:“是,是这么一回事……”
“但那一晚不止你们几个家族的人在场。”魏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许讯仍然觉得受到的压迫感在一步步增强,“可否请许局长回忆回忆,有没有听过‘魂隐宗’这个名字?”
许讯的眼神开始左右躲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魏大人,我这也是没办法,我们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实话实说,那天晚上,就在那个月轮商人中毒死亡的时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魂断该绝处,隐迹尘世中’,这个就是魂隐宗出手杀人的标志。”
魏轻抬了抬下巴:“详细说。”
“魂隐宗是大概半年之前出现在火罗的,一开始他们就很神秘,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怪异的手法杀人,随后在人死的瞬间,不知道哪里就有人喊‘魂断该绝处,隐迹尘世中’,所以慢慢地我们就称呼这群杀人者为‘魂隐宗’。我,我说句实在的,他们也不是乱杀人,他们杀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家伙,于是我们也就渐渐接受了他们的存在,所以一开始魏大人问的时候……就没如实禀报大人……”许讯试探性地瞥了瞥魏轻的眼睛,看她脸色无异,眼神如常,知道她不计较自己的隐瞒,便接着说道,“只不过,没想到没能瞒住魏大人……魏大人应该是在来唐安城之前专门还找到了其他在场之人求证过吧?不愧是执金卫都统,果真是不打无准备的仗啊……”
魏轻点了点头,没作过多的回答,因为她此时眼眸低垂,陷入沉思。
许讯又尴尬地搓手微笑,因为他已经把能讲的都给讲了,接下来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等这位执金卫都统思考完做出指示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议事堂,许讯认出那是自己的手下,随即皱起眉头,站起身呵斥道:“出去!没看到我正在和魏大人商议要事吗?”
那个人粗重地呼吸着,挣开了其他人的手,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忽然又猛地后仰脑袋,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直盯着天花板。
魏轻抓起身边许讯的衣领往后退,同时出声高喊道:“远离他!”
跪地的男人张大了嘴巴,体内的气迅速暴走:“魂断……该绝处……隐迹,尘世中!”
轰!
那个人的身体忽然爆开,从那破碎的尸身之中,一团紫色的烟幕迅速蔓延开来,所有接触到那团紫色怪烟的人,无一例外抽搐倒地,皮肤发紫,不省人事。
…………
夜里,魏轻只着单衣,躺在客栈的床榻之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在心里缓缓捋清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三个月前,魂隐宗之行迹传入中州,据说这是一群战斗力极强的犯罪团伙,哪怕是修炼时间极长的炼气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魏轻根据线索追查到了无极帝国西边的火罗国,先进行了一些基本的调查之后才进入唐安城——同时也是魂隐宗出手频率最高的地方。
目前离她最近的两起事件,一件是月轮商人在观舞时中毒而亡,一件是八通镖局的镖师主动跑进议事堂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