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视线,上首的帝与妃也温存过了,这才重新与旁人说起话来。
皇帝声气慈软,眉眼安和,仁不仁暂不说,起码看起来是温良的。
但说没几句,又连咳带喘起来,贵妃连忙倚过去帮着顺气,嘴里又怨新选到御前伺候的两个女官太不得力,见圣驾这么东西奔走,竟然连件披风都没准备。
一通数落一场伺候,贵妃叹道:“都入秋了,万岁爷还穿着这双丝鞋。唉,可见御前还是要伶俐人儿,给那些个蠢相的伺候万岁爷,没得让臣妾日夜悬心。”
话还没完,泪便掉了出来。
贵妃细声抽泣着,未几,将视线投到齐湘身上,眼睛豁然一亮:“齐姑娘十岁来就操持宅务,把府中打理井井有条,早有贤名在外。倘使御前能得你效力,陛下定不至于连双秋鞋都不及换!”
艳目一转,又滑到司滢身上:“还有司姑娘,你会做那敷眼的药包,想必也通些调理之术?”
“陛下,臣妾想到了!”贵妃忽而欢实起来:“不如将这二位留在宫中,安排到御前伺候,岂不正好顶了那两个女官的缺?”
她一本正经,手还揪住皇帝一片袖襴,噙雾的眼睛眨也不眨。
这幅模样,大抵在皇帝眼里是天真娇俏的,所以皇帝轻轻拧了拧贵妃的鼻尖:“休要胡说,她二人并非宫女子,哪有留着当女官的说法?”
下首,司滢也盯着砖面很长时辰了。
果然是鸿门之邀,无缘无故,哪会下那么大功夫和她们寒暄?
如皇帝所说,她二人并非采女,官吏眷户留在宫里,倘使跟在太后旁边还好说,放皇帝跟前做女官,是闻所未闻的安置之法。
算不上荒唐,但听起来很不像话。
主位之上,贵妃还在娇声不休,大意全为了皇帝身子着想。等将来寻到合适的女官,再予些赏赉,按封赏的仪仗,送她们出宫便可。
不多时,贵妃扬声了:“齐姑娘司姑娘,本宫方才的提议想必你们都听见了,不知二位如何作想?”
这是听不住皇帝的劝,直接问到了本人头上。
皇帝似乎有些动气,拧眉喊了声“贵妃”。
贵妃一幅惊吓之貌,憷着声气看向皇帝:“陛下莫气,臣妾知错了。”
近乎同时,齐湘站起来,朝贵妃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话,臣女愿意留在宫里。”
一言出,殿中四静。
身为提议者,本该喜出望外的贵妃却白了脸,骇异地望着齐湘:“你,你说什么?”
齐湘振声道:“爹爹临去宁州之前忧心不止,日日盼着陛下早愈。臣女一介女身,虽为将门之后,却无法上战剿寇,若有机会侍奉圣躬,亦算为国效力。故,臣女愿意留在御前伺候陛下。”
贵妃张了张嘴,脸上神情堪称精彩:“齐姑娘真是……识大体。”她僵着脸,又捏了话去问司滢:“那司姑娘呢?可也曾听厂公提起过陛下身子欠安,需多寻些能人进宫照护?”
司滢不傻,这话里藏着索子,她听得出来。
于是起身,也是必恭必敬地答:“不瞒娘娘,家兄忙于职事,相认后我兄妹二人聚少离多,未曾听他谈及署上的事。但臣女虽愚钝,亦听过圣人有言,道龙体乃是国之根本。如今蒙娘娘高看,倘使不嫌臣女粗鄙,臣女亦愿意留在御前听使唤。”
这下好了,一个二个都乐意留下来。
贵妃扽着手里的帕子,嘴角要笑不笑地掀起些:“岂止本宫瞧得入眼,你那个蒸敷的药袋子,陛下可还用着的。”
她这番阴阳怪气,最终被皇帝又一轮咳喘的发作打断。
久病之人,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发作就难能停歇,从上午折腾到临近傍晚,皇帝才慢慢平复下来。
而司滢与齐湘,则按贵妃胡搅蛮缠般的提议,勉为其难被收用在御前。
齐湘之父远在宁州,有些事尚可自己作主,而司滢的去留,则还问过杨斯年。
对此杨斯年并无二话,只道能为万岁爷侍疾,是胞妹的荣幸。
虽是御前伺候,但二人的宿下,却安排在贵妃的棠明宫。
既然人是她召进来的,那么安排在她宫里住,正好能在名义上避嫌。
对司滢来说,似乎每回进宫都没好事,这回留下来,倒有一种悬在脖子上的剑终于斩落的感觉。
于杨斯年来说,大抵也是这样的。
兄妹二人找了个机会见面,司滢惴惴地唤:“哥哥……”
杨斯年宽她的心:“别怕,到宫里也好,咱们兄妹每日里还能多见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