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王安石虽去,吕惠卿已入政事堂,天子享受着新法带来的种种好处,支持新法的态度并未改变。
冯京不可能冒着风险给自己树敌——而且还是这么有钱的敌人。
几乎是独力完成这一切的明远,正咋舌于汴京百姓对“彩票”的狂热。
他在短短十日之间,向百姓们卖出大约三百万张彩票,每一张价值100文——约摸是一斗米的价格,严格说,这可不能算便宜。
无论汴京市民是出于什么目的买下这些彩票的,明远都对他们很是感激。
只是这种手法只能作为临时筹款的手段,用的次数多了,百姓可能也未必会买账。
另外也有些自制力不强的汴京少年,赌性大发,买了一张又一张彩票,甚至借钱买彩票的……也因此闹出不少纠纷,令开封府尹陈绎十分头疼。
这令明远又记下一条:以后再发行彩票,他或许应该再上一条警示:彩票有风险,购买勿沉迷……之类的。
至此,他已经带着整个金融司安然度过了王安石刚刚去职,而冯京刚刚掌权的“三把火”阶段。
他在北宋官场上算是站稳了脚跟。
明远自然是得意的。
但不如意的事也有,比如说,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的种师兄。
年初时种建中就来信,说一旦拿下河州,就会回京看他。
然而明远从二月等到三月,三月等到四月,眼看他们约定的三年之期就快到了,种建中那里还是没有半点音讯。
明远能从邸报上读到王韶的熙河路西军的近况,但是邸报上的寥寥言语,完全不足以让他了解种建中这个人的近况——
师兄身体可好?身体是否健旺?吃饭时胃口佳不佳?
当初的三年之约,他……现在依旧认真吗?
明远将邸报翻来覆去,明知自己不会在上面找到答案。
无情无绪,明远索性早退翘班,离开官署,前往长庆楼。
还未上楼,明远便听见长庆楼上传来叮咚作响的曲声,和穿云裂石的歌声。董三娘的歌喉经过这两年的打磨,越发圆润成熟。
明远依稀听堂兄明巡提过,近日长庆楼的歌姬们时时献唱,甚至还会将原词作者请来酒楼,与喜欢这些词作的酒客们一道联谊。
——肯应邀前来的,许是些并不那么得志的词人吧。
当明远的身影刚刚越过楼板,长庆楼上的琵琶声顿时停了。那边董三娘已经带着和她坐在一起的年轻歌姬们盈盈起身,一起向上楼来的明远表达她们对长庆楼东家的理敬之意。
“明郎君——”
董三娘带头问候。
明远只得摇手,抱歉道:“不当扰了你们唱曲,请继续,请继续——”
但刚才上楼之前明远听了一耳朵,只觉得那词曲仿佛一直钻进他心中。
明远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刚才各位唱的是哪位大家的曲子?”
董三娘顿时笑生双靥,面向歌姬们表演的小舞台前遥遥一福,道:“奴家刚刚唱的,正是《小山词》。”
明远这才留意到面前这一席中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此刻正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向明远拱手,脸上流露出谦卑的笑容——这笑容却情不自禁地泛着苦涩。
这一位,正是明远昔年在丰乐楼见过一面的晏几道。
只不过当初在丰乐楼,晏几道还被人邀去閤子里,倚红偎翠地坐在最上首,品着美酒,淡淡地向苏轼等人打招呼。
如今的晏几道露出落拓之相,坐在长庆楼的大堂之上,聆听歌姬们吟唱他的词作——明远曾经听说过,董三娘等人唱完,会将从酒客那里得来的赏钱,分给词作者一半……
宰相之子,少年得志的神童,写下无数幽婉情诗的晏小山晏几道,如今却落魄至斯。